●王方

　　大清早，有人揿门铃，问是何人？答曰长街鲍某，没什么事，带来几块“乌饭馍糍”给你尝尝……待我赶出门去，鲍某已走，10块乌饭馍糍用塑料袋装着，挂在大门拉手上。我闻到了一股特异的清香，也收下了一份浓浓的友情。

　　鲍某是我曾经的牌友，老家长街上塘村，租住县城打工已逾10年。后来肺部患病，向我借过一点钱。他就一直记着，偶尔送点土特产聊表谢意，包括这天的乌饭馍糍。

　　走过大半个中国，知道乌饭馍糍这种风味小吃，似乎在长江以南不少地方都有。但让这种食物蔚然成风，并上升为一种“感恩文化”的地方并不多见，浙东宁海算得上是一个典型了。

　　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宁海农村都有自己动手捣乌饭馍糍的风俗。传说这天是“牛生日”，宁海旧俗，这一天人们不但要蒸乌饭、捣馍糍，还用乌饭叶汁水给牛洗浴，并拿乌饭馍糍喂牛，许多农户还要用黄酒打鸡蛋给牛补充营养，以感谢牛一年来的吃苦耐劳。过了四月初八，乡村就进入农忙季节了，牛也就没有闲着的空暇了，“四月八”让它吃好喝好，和战士出征前吃“犒劳饭”有点类似。

　　如今，时过境迁。在宁海，用乌饭叶汁水给牛洗浴、拿乌饭馍糍喂牛已很少见了——因为农村的牛，许多已被“铁牛”代替了，总不能把乌饭馍糍塞进拖拉机吧？但这一天做乌饭馍糍的习俗没有变，喜欢吃乌饭馍糍的也大有人在。只不过，眼下自己动手的人不多了。在宁海的街头巷尾、市场摊档，或沿街叫卖，或将紫黑发亮的乌饭馍糍一字儿排开，许多人这才想起：哦，今天是“牛生日”呢！也捎带着过把传统食俗的瘾，享受一下怀旧情愫。

　　乌饭馍糍的做法与普通馍糍基本一样，但多了乌饭树叶、松花、桂花等佐料。具体方法是：上山采来乌饭树叶洗净、捣烂、取汁，将糯米泡在叶汁里浸上一天，蒸熟后放在捣臼里捣韧；再在桌子上撒一层松花粉防粘，用麦饼杖压平压薄，撒上桂花粉切开，就大功告成了。

　　也有深甽一带的乌饭馍糍，不是平板一块，而是卷成筒状，里面裹上红糖、豆沙，更是甜糯相宜、清香扑鼻，真是色、香、味俱全，别有一番风味。

　　乌饭馍糍顾名思义，盖因有乌饭叶汁水滋润之故。据《本草纲目》记载：乌饭树又名南天烛，其枝叶有强筋益气功能。而糯米则补胃耐饥。在古代，乌米饭就是道家推崇的养生之品——不过在我看来，乌饭树与糯米的“婚配”，与其说是养生之品，还不如说是“做生活人”的应时之需，即使拿去喂牛也是同理，都是为了干活有力气。现代人喜欢吃乌饭馍糍，当然不再是“做苦力”所需。除了怀旧情愫和吃惯了大鱼大肉“间间口”之外，乌饭馍糍因含有多种蛋白质、氨基酸、矿物质，也确有养颜保健作用。杜甫有诗云“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可为一证。

　　吃过乌饭馍糍，我还生出了两点感悟：一是因为吃乌饭馍糍，大多数人是吃惯了大鱼大肉“间间口”，尝个新鲜，所以一两块、顶多两三块就够了，当不得“长年饭”的。宁海话叫“少吃多滋味，多吃拉肚皮”，吃乌饭馍糍当然不会拉肚子，但凡事都是物以稀为贵，多了就腻了——胡陈乡出产一种盒装的乌饭馍糍，包装很精致，但一盒20块，太多，也就提不起想去吃它的欲望，我到现在还在冰箱里搁着；二是有一些风味小吃，如果引入“商品化生产”，工厂里流水作业出来，凭你广告吹得天花乱坠，吃起来也不如手工做的香、鲜、意味深长。譬如乌饭馍糍，买来的就没有小时候老辈人塞你手中、或现在朋友送来的好吃。因为老辈人塞来的，分明有疼爱的成分在里边；而朋友送来的，则是带着感恩或分享的意义——乌饭馍糍，不过是人们寄托感情的一个平台而已。如果是街上买来或工厂里做出来的乌饭馍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大家都不欠谁的情。而没有了感情维系的所谓风味小吃，自然吃不出那种特有的风味了！由此看来，人世间，许多东西是不能“商品化”、“市场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