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地

　　三门湾、象山港、海涂、海鲜……这四个词条，一接触眼眸，舌尖的所有回忆便顷刻绽放了，温暖的味蕾立刻鲜活起来。

　　案头放着陈士伟老师前几天送来的《宁海八鲜》书稿，大略翻读一遍，八鲜跃入眼帘。作为海边长大的人，向来视海腥味为海鲜味，因为我们就是在潮腻的海风里熏大的。家门走出几百米，就是辽阔的东海之滨。三五成群的孩子，背挎一只小渔篓，下海捉蟹。海塘边海涂较硬，上面长有一种俗称洋茅的海草。海草间，是红钳蟹的领地，成千上万的红钳蟹，时而横冲直撞，时而悠闲地晒太阳；但人影一动，忽拉拉钻进蟹洞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过洋茅涂，涂地越来越软，潮起潮落，带来丰富的“营养品”，滋养着无数的小生灵：圆滚滚的跳鱼，最爱炫耀它一身彩装，立起婀娜的身子，秀几段舞；星罗棋布的泥螺，舒展开白玉般的躯体，在涂地上来几趟猫步；害羞的蛤蜊、蛏子和银蚶，悄悄地伸出自己的小嘴与排泄口，尽情地吮吸来自大海的馈赠；健壮的青蟹呢，伸出一双俏眼看世界……而这一切，又怎能躲得过赶海的人眼睛呢？他们左脚跪在海马上，左手扶着海马的“舵”，右脚在泥涂上轻轻一踮，右手往水里一抄，顺势抓起的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青蟹，又一甩，大青蟹应声落入海马前舱的蟹篓里。一个经验丰富的赶海人，跟着潮水退行的步伐捉蟹，一潮至少能有三四十斤哩。小时候，我总是很惊奇同族阿公的捉蟹本领，他每回的收获总是别人的翻倍，而且，他还有用竹筒捉跳鱼的专长。捉跳鱼时，将竹竿截成20厘米左右的短竹筒，埋在跳鱼的洞口旁，并用泥土将竹筒口涂抹圆滑，待跳鱼回穴时，误认为是自己的洞口，一头钻进去，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出，一潮活捉几十斤。跳鱼营养着实丰富，赶海人最喜欢将它做下酒菜，称它是“龙王送来龙孙肉，清酒小曲活神仙”。海涂啊，真是一个神奇的聚宝盆！

　　家里没有下饭菜了，下海去！客人来了没什么好招待的，下海去！逢年过节，红白大事，下海去！海涂里聚着美味。桃花虾来了，网笼往海水里一掏，活蹦乱跳满船舱；清明时节，蛤蜊起捕了，挑得扁担成了弓；四月八，蛏成熟了，鲜嫩里带着甜味，成担成担往岸上挑；五月份抱黄泥螺旺潮了，一大桶一大桶；黄鱼汛也来了，咕咕咕咕，隔着厚实的船板也能听见它们的呐喊；鲳鱼、米鱼、带鱼、泽鱼、望潮……你方唱罢我登场，似乎只要你一声呐喊，它们便鱼贯跳进你的餐桌……更不用说有活化石之称的鲎，成双结对傻傻地在滩涂上圆洞房花烛梦。只要你挑得动，随便捡回家，洗净开膛剖肚，锅里倒些菜油，再放上辣椒、蒜、姜，油中一爆，倒上鲎肉、血、籽与节肢，待它们成块状凝结时，一翻炒，香飘四邻，俨然是席上佳肴。记忆中，这道菜是不能上桌请客的，虾鱼蟹鲎，毕竟是排在末位的海鲜，好客的主人是绝不会拿它来凑数的。不像现在，它不但上桌，而且身价倍增。还有那虾蛄，记得小时侯，我们海边人不吃它，现在也成了招牌菜：盐水虾蛄、椒盐虾蛄、虾蛄豆腐……不一而足，而且大多还不是野生的。原来根本不当一回事，毫无身价的小鱼小虾，现在美其名曰“杂鱼一锅鲜”，成了时尚小海鲜的代名词。真的，曾几何时，海边有了规模养殖，经济效益成倍的递增，海边人的生活用如火如荼来形容也毫无逊色。

　　现在，人们常说口袋里人民币满了，什么时候想吃海鲜，只怕你想不到，不怕你吃不到，但我的潜意识里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东西。或许是物以稀为贵吧，或许是人们觉悟到自然生态的东西益于健康吧，也或许是人们思想与生活方式的改变引发了对舌尖文化的反思，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海的子民，我也早已离开了家乡，迁居县城，难得有亲近大海的机会了。这些年，有老家的族亲捎来蛏子、泥螺、蛤蜊、对虾……每见故地风物，常难以释怀。而每次重返老家，亲友总是热情招待，八鲜自然是主菜，杂鱼也不能少。曹操青梅煮酒，我则八鲜下酒，更添一份亲情与温馨。每当我再次尝到“西施舌”与“海人参”的美味，大快朵颐之余，不能不感谢天地的恩赐。人类既是自然之子，又是历史之子。人们应该怎样敬天法地珍惜这一方水土？如何继往开来爱护这一份大自然与祖先的馈赠？近些年天多雾霾，水多污染，空气PM2.5严重超标，保护海洋环境刻不容缓。发展经济决不能以破坏环境为代价，惟有保护好自然生态才会有持续的经济增长。这是唯一的答案。

　　掩卷轻抚这一册如斯鲜活的宁海海鲜谱，回味悠长。三门湾、象山港、海涂、海鲜那是上天赐予我们宁海乡民的珍贵礼物：亚热带气候四季分明，水温适宜；白溪、洋溪、清溪、中堡溪、凫溪等清澈的溪水从大山里带来丰富的矿物质，咸淡交汇，成了海的精灵们最佳的繁殖温床。宁海宁，天下平！尤其是到了科学发展的今天，我们宁海人更是秉承了先辈勤劳创业勇于创新的精神，不但利用海涂进行放养，而且还成功实现了塘内挖塘引蓄海水进行养殖的转型。如今，宁海八鲜的养殖面积多数已达数万亩，不少专业户实现了规模经营，科学管理，精深加工，四季冷藏与保鲜空运，长街蛤蜊还上了总统宴席。而今，宁海八鲜产量激增，畅销海内外。长街的“蛏子节”，越溪的“跳鱼节”，西店的牡蛎，凫溪的香鱼，一市的青蟹，大佳河的对虾等更是成了品牌名满天下。

　　但我一直来有一个夙愿：什么时候能有一本属于我们宁海的海鲜家谱？让我们的后人也能如数家珍，如同北京人夸耀“全聚德烤鸭”一样。《宁海八鲜》这部书稿介绍了宁海蛏子、青蟹、牡蛎、跳鱼、泥螺、对虾、香鱼、蛤蜊方方面面的知识，资料翔实丰富，章节鲜明突出，介绍全面周详，文笔精炼优美，不同于从书本到书本的泛泛之作，而是从实践到可操作的经验之谈。我得以先睹为快，如饮醇酿，尤其值得推荐给好美食者一读，所得当更在书外。衷心感谢陈士伟老师，不仅让我还原了那个岁月里曾经有过的许多美好和谐的回忆，而且给我们的家乡留存了这样一册翔实的地域文化资料。幸甚至哉！ (此文为《宁海八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