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邦良

　　今年3月6日，时钟刚过5时，我急忙起床，未穿好外衣就奔出房门，仰望天空，东方已微露曙色，却被淡淡乌云罩着，好像要下小雨的样子。

　　每年清明时节，全家总要到我父母坟前去扫墓。因坟墓建造已有15个年头，墓碑上的字迹有一些脱落，故在清明节前，我先去将墓碑上的字重新描一描。匆匆吃过早饭，带上早已买好的红、黑二瓶油漆，急忙往山上赶去。走到父母墓前，深深三鞠躬后，开始描绘起来。

　　父亲离开我们已有40多年了，母亲去世不到15年。我握着毛笔，蘸着油漆一笔一划从上到下、从墓碑的右边到左边，轻轻地慢慢地描着碑文，不敢用重笔，但仍然剌痛了我的身心。父亲去得早，往事已稀。当我描到母亲名讳时，热泪夺眶而出，想起慈母一幕幕爱儿之情，还像在眼前。

　　母亲，你在我心里还活着呢！

　　母亲，你还记得否？解放前，我们家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过着无米之炊的苦日子，吃了上顿无下顿。记得你总是拿着空升，东求西借下锅米。有一天没借到米，你只好睡在用门板铺成的床上流泪，我站在床边看着你。天色已晚，躲债的父亲还未回家。你疲惫地下床，从挂在墙上的一口破橱里，拿出半碗稀饭，塞到我的手里叫我吃，自己又回到床上面朝里躺着。

　　捧着你中午省下的稀饭，看到你眼角边流出眼泪，还用手使劲捂住嘴巴……我吃着稀饭，禁不住也流下泪来。

　　我还牢牢记得那一天：天下着大雪，刮着大风，一眼望去是白茫茫一片。时近傍晚，路上早就没有行人，都在家里吃饭或取暖，而你却还在山上砍柴。那时，父亲身体不好，我又年幼，全家的柴禾由你一人承担。当你将一大担柴禾担回家时，已满身是雪，衣服早已湿透了。我看到你嘴唇发青、浑身发抖……

　　解放后，我家翻身了，由于你为人正直，平时又能帮人，遂成为我村第一任妇女主任。这时的我家，父亲是民兵队长，我是儿童团长，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但你却时刻教育我做人的基本道理——勤劳、正直，做一个能为大家做好事的人。而你的妇女主任一干就近20年，你带领全村妇女站岗放哨、动员群众参加土改运动。后来又积极动员大家参加互助合作社和各项政治活动。

　　我还牢记1951年1月的一天，本村学校林西庚老师来我们家动员我上学。父亲考虑到一来家庭困难，二来他身体弱，我去读书怕负担不起，不肯让我去上学。而你宁愿承担家里一切重活，坚决让我上学。你说，没有文化的人以后是不能为国家做事的。

　　一件永远难忘的事：有一年冬天的傍晚，寒风不停地吹着。我从山里拉柴回家离村半里远时，看到夜色中一位老人站在村口远望着，啊，是我母亲呀！那时我已是有妻有儿女的人，你还是不顾年老体弱来接我，我浑身发抖，心疼得很。顿感力气倍增，把车拉到你的身边，大喊一声“妈！您何必来……”我泪流满面，喉咙哽塞，下面的话说不出口了。这时你忙走到我的车后，用力推着柴车。

　　一滴红漆从已描过的字中滴下，像是母亲的心血，我急忙用衣袖将它擦干，继续往下描。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回想翻涌的往事，母亲像是站在我的身边。我一边描着墓碑上的每一个字，一边擦着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心中仍默默与母亲交谈着。描呀描，当我描到“之墓”两字时，我的手突然僵化了，这才意识到我的母亲早已走了，已远离我们了。

　　我刻骨铭心地记得，2001年9月6日，是你离开我们的时日。年老时，你信佛了，求佛慈悲，保佑儿孙身体健康，合家安好。祈求菩萨保佑自己走的那天是个好日子，能带给儿孙们兴旺发达……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走的那天，我发疯了，我的家像天塌下来一样，我像被压在塌陷的地底下，嚎啕大哭，泪流满面，想用我的嘶叫和泪水唤醒已永远沉睡的你。我陪伴你4夜5天，望着你安祥的面孔，我低声说：“妈，您走好，我们会按你生前的教导和意愿，一定会走好我们要走的路，过好自己想过的日子。”

　　老天总算帮衬，没有下雨，当我描完碑文最后一笔时，一束阳光，照在父母坟墓上，愿这束阳光，会永远温暖我父母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