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昌成

　　他，步履蹒跚，晃着脑袋，逢人笑脸相迎，说话时眉宇间蹙起几道皱纹，似乎每道皱纹都透着无尽的智慧……他就是我小学的语文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从初小升上高小一年级。学校调来一位男老师，他中等个子，四十左右年纪，留着个板刷头，穿着极朴素。上第一节课时，这位老师一进课堂就开门见山地自我介绍：“我姓蒋，是蒋介石的‘蒋’，长街岳井人……”说着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三个字——蒋其干。后排几位同学发笑。他晃了晃脑袋也笑了。同学们都感到新奇，因为从来没有老师告诉学生姓名的。那时学校不要求讲普通话，蒋老师讲课是标准的宁海方言。他口齿清晰，娓娓道来，通俗易懂，简直是在讲故事，我们完全被带入文中的意境。可他的教本放在讲台上几乎没动。同学们睁大眼睛，听得入迷了，教室里鸦雀无声，不知不觉下课钟响了，大家感到好惋惜呵！

　　先前的语文老师常常要求我们背诵每一篇课文，真是枯燥乏味，有几个调皮的同学总是找机会溜走。蒋老师从不要求我们死记硬背，但每天的早读课，他非蹲班不可，大家也不敢偷懒。他的教学既认真严谨，又有精湛的艺术技巧。如教生字“裹”，他说衣服之中有果子，原始社会时，大家采了果子都是共享的，后来吃不了，于是人们出现了私心，将多余的果子包回家；又如教“精”字，他说“米”里面有着高级的营养，人吃了有精神……当学生问他“精益求精”这个词语什么意思，他解释说，一件事做得已经够好了，但还要求做得更好。这么深奥的词义，经他简单的分析，我们很容易领悟。总之，他教的每一个生字，每一个词语、成语，都让我们印象深刻，一辈子也忘不了。

　　每次上课前，蒋老师要求我们唱一首歌，可我们常常将A调唱成B调。蒋老师晃了晃脑袋笑着说：“怎么都是道士调，难听死了，我来教你们唱。”他先教我们青蛙叫，又教我们小鸟叫，课堂中充满了活泼的气息。渐渐地我们有胆量回答他提出的一些问题，即使答错了，他也不指责，尽量挖掘学生的优点。于是我们觉得蒋老师可以亲近，常常全班轰动请求他给我们讲故事。他拗不过我们强烈的欲望，腾出一两节自修课给我们讲一些历史故事、革命英雄故事、红军长征的故事。他的记忆力惊人，口才极好，讲得头头是道，有声有色。我们常常沉醉在故事情境中，难以自拔，以致忘记了放学时间。

　　蒋老师上的作文课更是精彩。他先教我们如何审题，启发我们怎样选择材料，再打好腹稿，也就是如何合理地安排材料，然后介绍几种开头与结尾的方法。经他这么一点拨，我茅塞顿开，思路清晰，如同在黑夜中见到了光明。他常说，写作文不能雷同，也不能流于一种“开头理论一大套，中间内容空洞唱高调，结尾有口无心把决心表”的形式，要有与众不同、匠心独具的思维方式，才能写出好文章来。在他的精心指导下，我的作文能力日趋提高。每次讲评，蒋老师都要朗读我的作文，并夸赞几句。他的鼓励成了我一辈子的动力，也因此使我步入了文学创作之路。

　　蒋老师从不体罚学生，凭他的博学和口才，谁的心里都感到一股敬畏。有时同学之间发生矛盾，甚至打人骂人，蒋老师总是把争执的双方叫到他的卧室里，关起门来耐心说服教育，直到你心悦诚服地承认错误才罢休。晚上，蒋老师常常到各个自然村去家访，与家长们聊聊家常。因此他了解每个学生的家庭情况，掌握每个学生的个性和爱好。他从不歧视差生，尽量发挥每个学生的长处。他把喜爱打球的同学称为“球迷”，擅长于下海的同学冠以“海鸟”，劳动中力气大的同学美誉为“大将”……同学们也乐意老师对自己的美称，并在每次活动中都在老师和同学面前显示自己的才能。

　　六年的小学生活，弹指一挥间。临近毕业之际，蒋老师发动我们举办一次毕业酒，这是旧时代毕业生告别母校的一种特有的典礼仪式。他带领几个下海有特长的同学捉了一些海鲜，又自己掏钱到村市上买了猪肉、豆腐、蔬菜等，并亲自下厨。同学们兴奋极了，一边与老师们敬酒，一边相互勉励考上中学。蒋老师微笑着，鼓励我们为学校争光。那时我们光顾着高兴，没有说一句感谢老师的话，事后想起来实在惭愧。幸亏我们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全都升上了初中。

　　如今我也退休了，心中时常思念着步入高龄的蒋老师。他那慈祥的笑容，微微的皱纹，说话走路时晃着脑袋的样子，滔滔不绝的口才，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衷心地祝愿我的恩师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