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婆 |
http://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16年09月30日 09:19:11 |
滕延娟 县城的民居大都是明清时的三合院四合院,叫什么王家道地,赵家道地,陈家阊门,金家台门,而这儿却叫坛,叫胡家坛,这儿是不规则的道地,散散拉拉的一片民居,阊门是倒落的,房屋也破旧不堪。如果分割开来倒可以分成两三个道地,胡家坛的主人是一个叫太婆的老婆婆。太婆的男人姓胡,早先是开裁缝店的。大概由于手艺好胡公公就挣下了这一片产业。 关于太婆还有一段传奇故事,人说太婆当年是从台州府下来的;当时家道中落,她父亲亡故,太婆的母亲携太婆东下投亲来到我们县城。这天刚刚走过胡家坛,又渴又饥的母女向胡公公要口水喝,胡家公公刚去了娘子,身下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太婆娘俩当时坐在胡公公的衣店里,本想再东下去长街投奔远房亲戚。胡公公虽是一个手工业者却一直来慷慨四海,怜贫惜苦,见她娘俩可怜就竭尽全力帮助她们。当时有好事者见太婆相貌周正本分善良就出来为公公牵线作筏,于是太婆就成了胡公公的新夫人,从此以后胡家坛多了一个朴实的填房娘子;生性善良的太婆待胡公公三岁的儿子如同己出。 太婆的儿媳是我小祖父的女儿,叫敏荪,我们叫她荪姑妈,这个叫荪姑妈的当年是宁中的校花,他们一家都在上海定居。太婆带大了她的儿子我的荪姑妈的先生胡姑父,又带大了他们的一双儿女。 太婆是一个粗朴朴的人,梳一只老式的发髻,嘴唇很厚,目光柔柔的;身着灰白或青灰的夹衫,这衣衫身量大,袖子也宽,脚下是一双天足。 太婆的正房是一排陈旧的三层楼,由于家人都在上海,大多房子国家已征收了。太婆只住楼下一间正房,外边的走廊搭了一间灶间。 胡家坛的人敬重太婆,爱太婆,有太婆在,大家就有所交托。不管是小媳妇刚生下的小孩,还是放学的孩子,太婆一一照顾到。他们把摇篮一放,啊呀,太婆啊,我去娘家了,毛头交给你看看,那个说,太婆啊,我家孩子放学了你老就帮我眼睛罩一下,莫让他外面野去……说上半句一句就去忙自己的事去了。太婆坐在摇篮边嘚咯嘚咯一直摇到太阳落山,还要起身为小毛头换尿布,熬米浆。我也常常把儿子抛在太婆处,有时到娘家去,有时到同学家去。还很晚回来,太婆埋怨了几句,说我介暗回来,下次就不给你管了,但下一次她又忘了,又帮我照看而且还张罗孩子吃饭。 她的灶头很大,锅很大,我当时想一个人用得着这样大的灶头吗?但后来一看不对了,她煮的南瓜粥红豆粥还没开锅就被邻家的孩子抢光了。有时太婆一碗碗地分,有时她还没挤到锅前小鬼们早抢上了。太婆就说,看看,看看,你们这些小鬼,我的夜饭也被你们抢光了。我的东西就介好吃啊!太婆一边笑骂,一边飞快地把最后一点米粥盛到他们碗里,自己宁可再汤面。孩子们也不是说家里没吃的,但他们喜欢缠在太婆这儿撒赖打闹。 乡邻也不忘太婆,每每有好东西,主妇们第一碗就是盛给太婆,小鬼们春天摘的野果子,乌饭果,摘摘梅啊,清明时节的映山红,摘到时第一捧就插在太婆堂前的水瓶里。 太婆从不与人多话不与人脸红,好像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安详与稳妥。 太婆的乐善好施也吸引了小城生活无着落魄无依的人,隔三差五太婆的廊下总坐有一二个乞讨的人。太婆总给他们热汤热饭,决不用剩羹冷饭搪塞他们。 冬天,太婆家坐满了人,冬日的阳光白白的,天是乍阴乍阳,那是一种使人感伤怀旧的时光;乡邻衣衫单薄,有的索索发抖,他们或坐或躺把她旧的毯子或被头扯来盖身。太婆没有别的爱好就是要抽几支烟,这时她就分送香烟,一人一支,一时房间里就烟雾腾腾,冬日里的颓伤气息一时融化了,温馨弥漫了每个人的心头。小康的现世平稳好似宋人平话里的一幅画,太婆似山似松的气度使每个乡邻有春阳三月的感觉。乡民的审美很朴实,他们不要太精明太聪明的人,只要与太婆这样守拙厚道的人相处才能得到精神的慰藉。太婆的人似她的衣衫一样是质朴的棉,是最原始的感情。 乡邻们虽穷却也不是一味地依赖他人,太婆给出的爱他们虽不能一对一地还报,但他们懂人情的礼尚往来。可能太婆给的是较好的饭菜,他们还的是一碟半碟的酸菜或咸冬瓜,东西是最低贱的东西,但却是最本质的心意,他们就在这一来一往中吮咂生活的绵长醇香。 一天前面发生了大火,第二天惊恐万状的乡邻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太婆啊,还算好,还算好,差一点咱们也要触着呢。太婆“嗯”“嗯”地应了几声就不响了,不多说也不多问,但第二天她晓得人家困难就叫人捎一点东西过去。 小祖母带我来此租屋,这儿都住满了人,只有一间十平方米的过街楼旧屋还空着,我与儿子两人水缸灶头连眠床。一只煤饼炉放在门外。这间过街楼又旧又破,窗是旧板子做的,门是旧板门,门上的缝隙很大;冬天一到风一吹就呜呜地响,这小屋就好比大海中的一叶小舟。当年我的先生还在外地,家里只有我娘俩相依为命。这一年年关远在千里之外的他还没回来,我抱着五岁的儿子心里分外凄伤。忽然外面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一看是太婆!她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说,要不你娘俩到我前面灶间吃去?我感动至极,平时虽则也是你一碗我一碗地你来我往,但今日是年关的二十八九啊,家家的红灯都亮了,只有我娘俩在这破败的小屋里;这样的孤冷凄清,谁来顾及我们孤儿寡母,谁来想着我们?只有太婆这个厚道善良的人。我说,儿啊,你大了莫忘太婆,莫忘今日冬夜热腾腾的饭菜。 太婆的房里挂着年轻时照的一帧很大的照片,她穿得十分时尚,大襟衣袖子很宽袖口有花,胸前挂着一串很大的胸珠,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乱,双眼是深深的双眼皮,那种大度雍容的气概一点也没有粗朴的感觉,再仔细看看反而有几分妩媚呢。 太婆曾说我到最后的时光你们可要来送送我,但后来我的先生调回了家乡,我们搬出了胡家坛,后来就没有再去胡家坛。太婆归去我竟不知,我没有最后去送送太婆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太婆她从台州府逃荒下来,莫名地闯入了胡公公的家,成了荪姑妈家的继母,把这家打造得风生水起,与我的胡姑父半生情同母子。她用最质朴的胸怀温暖了半街的乡邻,太婆是乡人的精神寄托。 那天我走过解放路,去看当年住过的地方,胡家坛的老屋还在,只是经过岁月的沧桑它愈见苍老。瓦楞上的青草还在四月的风中摇曳,只是没有了太婆的声声叫唤。岁月的风吹散了当年的痕迹,我的心头涌起阵阵凄伤,我四下里寻找我住过的过街小屋,那小屋还在,风还吹着早春的歌。我想起那个冬夜的敲门声,那冷风中的饭菜香,冬天的暖阳下,乡邻挤在太婆廊下的美好时光;烟霞散尽,夕阳西下,那是小城街角永恒的清平珍藏。 |
录入: 袁慧敏 责任编辑: 袁慧敏 稿源: 宁海新闻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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