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叶祥

　　母亲生于1929年，娘家在杏树村，弟妹共7人，母亲为长。她从小带弟妹、放牛、砍柴、做家务，没有上过一天学。

　　父亲年轻时在上海学艺，回家后不善耕作。母亲既要忙家务，又要干农活。她白天下地劳动，晚上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那穿了又穿的旧衣裤，夜里补好，第二天我们穿着上山砍柴、下地劳动又破了，得重新缝补。我一觉醒来，母亲还在昏暗的油灯下干活；再一觉醒来，母亲已在做早饭了。

　　父亲不懂耕种，但善于经商。解放初，父亲一边务农，一边做小生意，母亲帮着打理。她懂得小本生意要靠薄利多销赚钱；懂得做生意，不能把商品随便拿来吃、用。随便吃、用商品是个无底洞。父亲把沙糖制成糖圆、姜糖，村里演戏时，叫我拿到戏场去卖。母亲把小糖一粒一粒地数好，放在饭盒里，她告诉我：小糖一分钱一粒，只准卖给别人，不能偷吃。回家后母亲一边清点小糖，一边数钱，必须是钱、糖相符。有一次，我把几粒小糖赊给了别人。母亲就一个个地去核实，说这不是为了几分钱，是教育孩子不能嘴馋，更不能说谎。母亲懂得过日子，会赚不如会节，家里要吃带鱼了，她把带鱼切成6段，每人一段，谁当餐没吃完，剩下的仍归谁。大家都愿意节省点，留着下顿再吃。我们穿的衣服，买的是白斜纹布，她把布料染成黑不黑、灰不灰的。母亲说：这种布料价格便宜、质地牢固。把它染成这种颜色不显脏，洗起来省肥皂。那时家里虽很穷，但她从不白拿人家的东西。有一天她在路上捡到关洛铭钢笔，这是一支很珍贵的金笔。她四处打听失主，得知是县银行工作的人丢失的。母亲把金笔送上门，失主一定要谢礼，被母亲婉言谢绝。

　　因为家境贫穷，弟妹们多灾多难。妹妹12岁时上山砍柴，不小心脚背被刺划破。砍柴划破皮肉是常有的事，不幸的是妹妹感染上病毒，发高热几天几夜不退，母亲几天几夜不合眼。后来妹妹病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是娘舅拿出60元钱，把妹妹抬到县医院。她得了破伤风，变成了骨髓炎，住院十多天，欠了上百元医药费。因缴不起医药费，在没有痊愈的情况下出院。无奈的母亲苦思冥想突发灵感，就地取药，把燕子蛋壳和蜂窝捣糊，调上麻油敷在妹妹伤口上，想不到奇迹出现，妹妹的病好了。

　　母亲给生产队晒麦子，小弟弟跟到晒场玩。晒场与祠堂隔着一条小溪。下大雨时，溪水汹涌，天旱时溪里无水。溪上有座小石桥，小弟弟内急，站在小石桥上小便，被别的小孩推到溪里。这时溪里无水，成堆的麦芒正在燃烧，掉下桥的小弟弟双手插在火堆中，被高度烧伤。母亲和我轮流抱着小弟，奔向梅林卫生院。医生看到弟弟伤势严重，作了简单的处理，让我们送往县医院治疗。可怜的母亲口袋里无钱，只得把弟弟抱回家。她寻思：茶树属凉性植物，挖来茶树根，把它磨成浆糊状，敷在弟弟的伤口上，连续12个昼夜，母亲一边流泪，一边抚摸着剧痛中的弟弟。或许是土方灵验，或许是上苍有眼，或许是母爱的力量，奇迹又一次出现，弟弟的双臂被母亲治好了。

　　苦难的家庭，总是伴随着不顺心的事。母亲养猪、养鸡十分不顺当。猪养到百来斤重，就会生病死亡。那时食品站收猪，120斤才合格。有一年猪养到一百多斤了，打算在7月半杀了卖肉。就在离7月半还有20来天，母亲中午去喂猪，猪躺着不吃食，猪身滚烫滚烫的。母亲立即去邻村，请兽医给猪打针。打完针后，母亲想讨个吉利，问站在一旁的小弟：“猪会不会好起来”？小弟弟才4岁，哪懂得母亲的心思，童言无忌地说：“等一会，酱油蘸蘸好吃了”。果然，不幸被弟弟言中，不到3个小时猪死了。母亲一边哭，一边打小弟弟，埋怨他讲话不吉利。小弟受到莫名其妙的打骂，吓得抱头大哭。其他弟妹也跟着哭，那情、那景，让看到的邻居个个伤心。鸡养到能下蛋了，又遇上发鸡瘟，整天屙白屎，母亲急得不得了。弟妹们不懂事，看到鸡窝里的鸡死了，还偷偷的乐，认为终于有鸡肉吃了。

　　1986年，我们兄弟3人都已成家立业，母亲可以安享晚年了，不幸得了癌症。那时医疗条件差，前2次去医院检查，都说是感冒引起的头痛发热。第3次去医院检查，做X光透视还是没有发现病因。第4次住院观察，抽骨髓也没有发现大脑有肿瘤。医生认为是脑供血不足引起头痛，使用血管扩张法治疗，结果越治越痛，最后打封闭针。第5次再到医院，做X光透视，发现已是肺癌后期。送去杭州治疗，医生见母亲病得骨瘦如柴，动手术怕下不了手术台，采取中医疗法，抓了几帖中药让母亲回家。

　　回家后听人说：克蛇龟烹成灰后服用，对治疗癌症有特效，我就去县医药公司买克蛇龟；听说藤梨根煎汤喝，可治癌症，弟弟们就上山挖藤梨根；又听说用锡壶酿酒酿，再把大壁虎(壁蜥蛇)放在锡壶里，喝了壶里的汤可治癌症。弟弟们戴上皮手套，带着手电筒和梯子到处去捕捉大壁虎。试用了一个又一个偏方，都因肺癌到了晚期，已是无力回天。

　　母亲只能依赖杜冷丁止痛，后来用杜冷丁止痛也不大见效了，母亲痛得难受，叫我让她安乐死。我含泪向母亲解释：“现在国家还没有推行安乐死，用药物结束你的生命等于谋杀。你走了，儿子们怎么做人？”通情达理的母亲听了我的劝说，为了子女们的名声，后来不管有多痛苦，都紧紧地咬着牙，就是不喊痛。看到母亲痛得大汗淋漓，我们的心都要碎了。

　　1986年农历9月20日下午，我从县城赶回老家，看到母亲呼出来的气多，吸进去的气少，预感到母亲将要与我们永别了。兄弟3人，整夜守护在母亲病床边。早上4时半有线广播响了，母亲两眼直直地望着我，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慢慢地闭上眼睛，离开了她的儿女们。

　　母亲短暂的一生，体现了穷人的硬气，体现了农村妇女的勤劳，体现了家庭主妇的精明，体现了培育子女的聪慧，体现了无边的母爱。母亲是一位女强人、是一位女能人，更是一位伟大的好母亲。母亲那张慈祥的笑脸，永远铭刻在我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