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飞

　　八十多高龄的前辈摄影评论家张绍先先生，最近集四十年的摄影理论研究出版了《摄影艺术的学术解读》专著。捧读后，颇有些意外。

　　《摄影艺术的学术解读》大部分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虽然在话语表达与批评观点上有些过气，但其中“争鸣篇”叫板权威的勇气诚实可嘉，他不仅与香港的摄影评论家吴文雄展开论战，还与宗白华、王朝闻、李泽厚、朱光潜等国内文艺理论权威发出了文风犀利的商榷，与当下的文艺批评近乎奉谀之风正好相反。此外，当我在“理论篇”中读到《论卫生摄影》一文时，不觉眼睛一亮，这和我原来从事的行业息息相关，这一下，还把我一下子拉回到八十年代初刚参加工作时的回忆中去了。

　　既然是“论卫生摄影”，总得论出点道道来。文中，张先生先下了个定义：“凡有关人民卫生事业题材的摄影活动及其作品，都称之为卫生摄影。”以题材划分，无可厚非。他又将卫生摄影作了分类：卫生新闻摄影、卫生科学摄影、卫生艺术摄影共三类。同时提出了四个高度，即枝术的、技巧的、摄影美学的与个人风格的形成。最后以“三情三趣”为归结，即情趣、情感、情理，意趣、形趣与技趣。这篇文章带着八十年代文艺批评浓重的印痕，其摄影评论的语态语境与方法方式，现在读来犹如隔岸闻钟了。

　　但张先生对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卫生摄影”的背景分析，让我有点折服。他提出的三个时间节点很关键，1953年开始全国建立县以上卫生防疫站，防疫站设有卫生宣教工作仼务，用摄影、文字、美术的形式向民众普及卫生知识。1981年全国卫生摄影协会成立，提供了组织框架。1986年全国第一届卫生摄影理论研讨会召开，实现了卫生摄影从实践向理论的探索。

　　到这里，我明白了许多，张先生的《论卫生摄影》的确也是合时代而作的。我在1980年被分配到宁海卫生防疫站工作，记得站里在1985年筹建卫生宣教科，科室设三个岗位：摄影、文字与美工。我抽调到宣教科搞文字工作，科长吴达康兼仼摄影岗位。科室拥有二台相机，120海鸥与135理光，还有一间冲冼胶卷与照片的暗室。当时来说，这已是了不得的摄影专业设施了。吴科长视相机为宝物，轻易不让我们试手。特别那间暗室，充满着神秘感。吴科长总是紧闭着门，胶卷拿进去，照片拿出来。雪白的相纸上呈现出迷幻又真切的影像的过程，令人十分着迷。和我这捣鼓文字的比起来，要有趣得多了，于是手痒痒地提出要跟他学点摄影技艺。后来被允许钻进暗室里红色灯泡发出的幽光下，初步学了点怎样显影、定影与放印照片的技术，我的摄影启蒙就在那时开始的。有一次吴达康科长到县人民医院的手术室，拍摄了一组外科医生动手术的纪实照片。当初能深入到手术室里去拍照的也是不多见，这组照片拍得很成功。我记得其中一张是无影灯下主刀医生面部表情的特写镜头，焦点落在外科医生炯炯有神注视手术视野的眼睛上，仰拍的构图和拍摄主体光线明暗的巧妙运用，这张照片后来在某个摄影展中获得一等奖。这更激起了吴科长对摄影创作的兴趣，慢慢地转向人物摄影与风光摄影了。外出采风向大自然和社会中去撷取影像的冲动愈来愈强烈了，也让我们去四下打探能拍到有看头的自然风光和地形地景了。我在老家上中学时，床壁上糊了一张报纸，正巧刊登着这样一幅照片：半圆的月亮高挂夜空，远景是一座圆顶的山峰，峭壁岩石肌理分明。峡谷从中间穿过，山顶与谷底的树丛上覆着薄薄的雪片。这张由山、月、雪片等元素构建出来空灵清幽的光影，如同一个超现实的镜像。每天让我看得似真似幻，印象极深。现在我才知道那是亚当斯在1960年拍于美国加州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名叫“月亮与半圆顶”的著名照片。这让我联想到在岳井老家可以望见的象山灵岩山，灵岩山四壁峭立，顶平，唯一条羊肠小径可通山顶，和亚当斯拍的半圆顶山颇有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