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

　　

　　近日，因采访抗战老兵、离休干部黄茂泉捐助10万元特殊党费之事，记者和黄老长谈两次，获悉许多真实史料，几作燃指之思：真实的历史，原来是这样的啊！

　　为报仇参军

　　黄老是诸暨枫桥镇上京村人。他参加抗日游击队的初衷，不是什么“阶级觉悟”，就是简单的四个字“报仇雪恨”——黄老并不粉饰自己。

　　1941年，日本飞机从诸暨县城向枫桥镇飞来，无数民房被炸，死伤近百人。“我姐夫家被炸得稀巴烂，附近多名妇女被强奸；我小姨夫被日军抓走做苦工，因反抗被枪杀；我亲兄弟被日本兵抓去做挑夫，至今下落不明，死在哪里都不知道……”说到痛处，黄老热泪盈眶：“我恨死了日本人，是他们毁了我的家园！”日本兵没来时，黄家虽然生活艰苦，但还不至于家破人亡。中国人是善于忍耐的民族，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反抗。正如台湾学者柏杨所言：只有到压迫无以复加时，才会像弹簧一样迸发出无比壮烈的反抗。这就是中国人!

　　1944年，我党到上京村组织抗日基干民兵队，只有17岁的黄老想也没想就报名参加了。“我家在日本人手里就有好几条人命，不报仇雪恨，还是个男儿吗？”时过72年，黄老还恨恨地对记者说。

　　至于后来，黄老在部队里经过党的教育，懂得了革命道理，明白了抗日并不是单单报自家的仇，而要为整个中华民族复仇！以后还要推翻国民党统治，还要建设新中国……总之，那是以后的事。

　　生活中有些事，尽管年代久远，但在内心留下的重量，不仅不会轻减下来，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厚重！

　　战争是残酷的

　　1947年，会稽山人民抗暴游击司令部的突击队长胡朗明，在筹款过程中遭敌军埋伏牺牲，凶残的敌人把胡朗明的头割下来悬挂于众。此事一时震惊。

　　黄老告诉记者：胡朗明也是上京村人，抗日战争中任诸北武工队队长，1941年在执行任务时被捕，受尽酷刑，敌人甚至用假枪毙恐吓他，无效。后来被党组织设法救出。

　　导致久经考验的胡朗明喋血沙场，原因却是部队的给养。抗战胜利后，按国共“双十协定”，新四军主力北撤，留在江南的游击队无根据地依托，给养只能靠摊派。向谁摊派呢？影视作品中常出现的穷苦人支援子弟兵，其实是小部分，大部分还是要有钱人家“出血”。当时，胡朗明向绍兴胡宅村地主、保长胡小夫摊派了500亿元(相当于现在的4万多元)。胡小夫为人小气，常常是派1000亿元，给个500亿元；派钱、米，又给钱不给米。那次，就是他怀恨告密，导致胡朗明在取款过程中遭敌埋伏。他让5个同志先走，自己留下阻敌。胡朗明虽身经百战，但因驳壳枪卡壳未打响，当时又患“打摆子”病，因此被敌人围住脱身不得。尽管如此，勇武的他还是将两个敌人打落溪坑，自己也被敌人用手电筒、枪托砸中要害牺牲。

　　噩耗传来，游击队员悲愤不已。黄老和几个队员夜里摸进胡宅村，把胡小夫用锄头敲死。“为什么用锄头敲？是节约子弹吗？”记者好奇地问。黄老直率地回答：“那倒不是，我们弹药是紧张，但也不差那一粒子弹！用锄头敲，主要是解恨，朗明死后头都被割下来挂起来啊……”

　　这就是战争！记得毛泽东曾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的行动。

　　在黄老看来：战争就是“你死我活”。当下一些文艺作品热衷于表现战争中的“精神价值”，消解或削弱人的动物本能，是错误的，至少是不真实的。

　　革命就是大浪淘沙

　　黄老还告诉记者：胡朗明死得轰轰烈烈，但许多烈士可能在不经意间就牺牲了，并没有像影视作品中那样感人肺腑。我排里有个战士，蛮机灵的，行军中肚子饿，就爬上杨梅树摘几个杨梅充饥，不想被敌人的瞭望哨发现，身中4枪牺牲，大家都说他死得冤。还有一个小号兵，按规定吹号应躺着吹，他个子小，站起来吹，不想军号上的红绸飘扬十分显眼，敌人集中火力打他，也牺牲了……

　　黄老叹息：一起参加抗日基干民兵队的有上百人，到全国解放，有的伤残，有的牺牲，有的开小差跑了，剩下的是少数。上京村和我一起参军的，有12个人，到后来，牺牲了9个，主要是山东莱芜战役和攻打上海时死的。解放后还有两个犯错误被处理……

　　不过在记者看来，这两个人都处理过重。一个叫胡民荣，因为讨了地主的女儿做老婆，在“唯成分论”的当时，被调离杭州市公安局。他不服，掴桌打凳骂领导，结果被开除党籍，“发配”到诸暨下面的赵家镇邮电所当了一名邮递员。还有一个叫胡锡忠，听人说他哥哥牺牲是某保长告的密，他一时火起，拔枪打死该保长。其实这个保长属于“白皮红心”，明里是伪保长，暗里为我方出过力，胡锡忠哥哥牺牲的事更和他无关！闯下大祸的胡锡忠被开除党籍关了起来，刑满后在临安医药公司当个普通职工……

　　黄老总结道：这两个人都苦大仇深，但都没有文化。战争年代是坚决勇敢的，好不容易熬到了解放，却犯了错误，功劳没有，连苦劳也没有了，多可惜！实事求是地说，“唯成分论”是不对的，但毛主席说“一切人无不打上阶级出身的烙印”则基本准确，当然也不能绝对化。我眼见耳闻，苦大仇深、大字不识的人，一般都勇敢不怕死；富裕人家出身、文化高的就有点怕苦怕死了。我当时的顶头上司、一个叫张道诚的排长，在战斗最危急的时候动摇了，想扔下队伍逃跑，被我喝住：“你跑跑看？子弹比你跑得还快！”张道诚就是一个大学生，在当时是非常稀缺的，领导培养他，一来就让他当排长，结果他还是没经受住考验，后来还是开了小差。这说明只看出身不对，只看文凭也是不对的，重在现实表现最过硬！

　　这真是：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