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美琴

　　转眼腊月过了一半，我急忙忙地赶往老家，赶着帮爸妈去掸尘。按宁海人风俗，“掸尘”迎新是必须的，一是清除污秽垃圾，祈求来年吉祥如意丰衣足食，二是表示敬重神灵祖宗，腊祭之前，都要掸尘洒扫。到了家里，从门口地下井汲上温暖清冽的井水，与爸妈一面聊天一面擦桌子扫地，直到“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感觉伴随着阵阵的年味扑面而来……

　　接下来，重要的事情就是置办“年货”了。岔路街的集市是阴历逢三、逢七，十里外的桑洲街是逢五、逢十，腊月里，这四天是乡亲们赶集最欢的时刻。前门的翠花婆，后门的水娟嫂都不时地来与母亲相约盘点该买该添的物品。一到繁华的集市上，老爸就往菜市场挤，什么猪头，鱼虾，糯米，冬笋和白糖等装了满满一大藤编篮子，老妈说是负责采购“生活用品”，除了新的鞋袜、雪花膏和毛巾，还会挑上几幅很喜庆的年画和新出版的越剧碟片。即使多次超出预算被老头子念叨，即使这些地摊货也常被我们嫌弃，但老妈总是乐此不疲，屡教不改，总说，过年了，买喜欢的新东西是应该的呀。

　　村里的年轻人除此以外，还会去赶赶黄洋市。黄洋市是农历腊月廿七在前童上黄洋开铺设市的一次规模最大的传统集市，据传始于明代，已流传了五百多年，名声越来越大。来自三门、天台、象山及前童镇周边农户在头天晚上就会有进场设摊，届时，上百个摊点绵延前童镇前交叉的两条新街，甚为壮观，摊位上猪肉、牛肉、鱼、虾、蟹、豆腐、香干等农副产品一应俱全，竹椅、米筐、簸箕、竹筛及服饰、小家电等用品花色繁多。不管刮风下雨，集市从早上5时起一直到下午5时多，有数千名村民来赶集，热闹非凡。我与村里的伙伴也曾经来回步行三十里去赶市，虽然只买回三支胡萝卜，但那种浓烈的过年氛围让我内心莫名地兴奋雀跃。

　　逛过了黄洋市，如发现年货尚有欠缺，可到最后年三十的桑洲市去补充。虽然也只有十五里路程，但要爬山越岭必须给备上中餐——麦饼。十六岁那个“桑洲市”早上，与妹妹捎上麦饼，兴冲冲急着想去桑洲街赶热闹去。妈妈说爸爸在外地收工钱可能要晚回家，突然想起家里的亲爱的猪猪也要备点“年货”，让我和十三岁的妹妹在桑洲街顺便买点米糠用手拉车拉回来。

　　老妈这一爱心发作，差点要了我们姐妹俩的命。

　　也许从小就想做个听话的好孩子，再说过年的喜悦会驱赶一切无知和恐惧——我们两个从没拉过车的小女孩，就拉着笨重的手拉车上路了，沿着公路一直几乎都是弯七弯八的上坡路，我们两个大约拉了两个半小时到达桑洲岭。我让妹妹守在车上，自己下岭去市场找米糠。年关的桑洲市充满了喜庆的年味，但为了完成妈妈的任务，我只能一直东张西望竟忘了逛桑洲市的初衷——终于买到两袋米糠，弄了根木棍，挑着一步步挪到岭顶。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一两点了，在孤独和害怕中等候已久的妹妹连忙要求吃麦饼，此时仅仅感到的是麦饼的香甜和买到米糠后的轻松。竟不知危险就在后面——

　　饭后，我们把米糠装上车，我让妹妹也坐上车，准备往原路桑洲岭下冲刺了。突然，车把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有几个陌生人围观着，其中一人问：“小妹妹，就你们两个拉着板车往下冲？”我说：“是啊，上岭那么吃力也过来了，往下冲不是更简单？”那帮人竟很惊讶地纷纷叫道：“你家大人是傻瓜吗？冲下去会送死的啊！”说我们妈妈是傻瓜，那不行，于是我们便不理会这帮不知来路的陌生人。等我再次拉起车把，他们又拉住了我，小姑娘，你们家在哪里？我们是宁海剧团的，今晚要赶到岔路上金村演《杜鹃山》，但有个演员腿伤了，能否搭你的车到岭下，车我们来拉，你妹妹也继续坐车上……一听是剧团的，又是去我们村演出，我们的眼睛都发绿了，戒备心完全解除，连忙答应。

　　到家的时候，妈妈等在路口，看到我们姗姗来迟还有点不满：再晚就赶不上看大戏了。那晚的《杜鹃山》很好看，但妈妈不知道，正是这出戏让我们度过了一场危险。

　　当然年前最重要的事情要算“还福”了。那景象与鲁迅先生的《祝福》中描写的差不多：摆上鱼肉酒饭的祭祀品，答谢神灵与列祖列宗的恩赐。有的门户还要熬糖，捣麻糍，于是村里升腾着袅袅炊烟，飘散着诱人的香味。老爸老妈赶着包粽子，备好年夜饭的酒菜，盘算着能有几个子女孙辈到时赶来吃年夜团圆饭。于是，平时尽量节约的电话费集中在那几天毫不吝啬地消费了——有什么事能比两老得到子女们回家过年的确切消息更欣慰的啊！

　　也许过年的魅力在于亲人的团圆，那种简单的爱，明媚的暖就是生活的动力，所以，为了这一天，多少人拖儿携女日夜兼程奔赴在回家的路途上。……自己年迈的双亲离开后，对家乡的眷念渐行渐远。以后的过年也不回岔路老家，而城里的过年形式就显得简单便捷了。其实，对于每个人来讲，过年最大的意义便在于亲人们能够真正地团圆在一起，即使缺少响亮的爆竹和璀璨的焰火，那味道也是幸福温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