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馨媛

　　初识海头，还是在乡下念小学的时候，在台风季节里，一年总有那么几次，听大人之间传说着，海头桥淹水啦，有一辆车连人带车被大水冲走啦，有人趟水过河，被急流冲下去了。那时的我，懵懵懂懂，在脑海里想象的海头，便是洪水猛兽，绝无亲切可言，从未想过我自己会与海头结下不解之缘。

　　与丈夫相识相恋至结婚，海头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它是一个1000多户人家的村庄，村间东西横穿，将村庄切为南北两块，从村口走到夫家，一路石子高低不平，路面常有猪粪狗屎，一到下雨天，泥粪与雨水混合，坑坑洼洼，脏不可言。村名虽叫海头，自从我嫁过去，从不曾吃过村边一条海鱼也未曾见过村边一颗海螺，海头村相距真正的大海实在是南辕北辙，估计这村名的渊源相去甚远。也未见全村谁家有种着各样水果而出名。比起我娘家橘乡，海头真的不算什么。加上不经常回去，也少见熟人，所以每逢老公说起乡下改建房子的事，我总是消极应付，难怪丈夫口头禅说我不喜欢在海头住，不喜欢海头村。

　　往返海头最多的时日，是公公生病期间，每周总会从县城返村照顾陪伴公公，有时公公病重，上上下下一周好几趟。那时的我，忙里偷闲总会带着女儿坐在院子里，看周边杂草丛生。冬天除了温暖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偶尔有乡邻或公公学生探病进出外，很少有人声鼎沸的时候；夏夜只有像飞机般嗡嗡叫的蚊子和整夜叫个不停的青蛙和蝉鸣，天一黑就伸手不见五指，整个村庄笼罩在深深的黑暗中，不见一束亮光，晚上想要起来上卫生间，都叫人胆颤心惊，特别是我们家前面那座小院子，是很久以前用石头垒成的小屋，古老而破旧，早已风光不再，全无一点生机。每逢黑夜，我不敢抬头直视，唯恐有什么妖魔鬼怪出现。

　　公公过世后，去的机会更少，好在与村里的叔伯们走动起来，每遇各家婚丧喜事，总会随丈夫一同参加，也会偶尔与妯娌们一起帮忙洗碗擦桌子。一来二去，村里的熟人也多了起来，每次进村，也会碰上三五个熟人打打招呼，清理屋子也会拿个什么去旁边那条贯穿整个村庄的小水沟清洗，与邻居们拉个家常，自忖有点儿海头媳妇的模样了。春天的时候，会在屋前屋后的自留地里摘一把青菜，拔根小葱，现洗现做，再放个鸡蛋，一碗面条色泽分明，清淡而开胃；清明时节，会与大伯侄儿们一起祭祖上坟，回家路过小溪边，摘一把水芹菜，看见清沏的溪底下一颗颗粘满青苔的螺蛳，忍不住伸手摸一把，有时一不小心双脚滑入水里，春水好一阵透心凉，赶整回家换过鞋子，将螺蛳剪尾爆炒，水芹菜焯水凉拌，园子里摘把豆角，荤的素的齐了。乡间的生活简单而平淡，周而复始，我也在不多的上上下下中走过了大半辈子。

　　不知从何时开始，乡间的小路已被水泥摸平，路边的小水沟除了露几个洗刷用的口子外，大部分也被水泥板盖上，路面变得宽敞光滑而平整，随着国家形势的发展，工业就业已成趋势，村民们大部分都出村打工做生意赚钱，养猪养鸡的几乎很少，环境也变得非常整洁，特别是马路两边的所有民房都被村里统一刷成银灰和白色，民族文化在墙面上淋漓尽致地体现；村中九曲桥上的凉亭里，傍晚时分，总会有三五成群的村民，或老或少，有的翘着二郎腿舒展着双手，惬意地斜坐在亭廊上，有的大声述说着白天听到的天南地北的新闻，说的津津乐道，几乎把一天的劳作所带来的疲惫如数释放，听的微仰着头探询着期待着下文；几个玩皮的孩子总会拿着手里的零食丢到九曲桥下，引逗着一群一尺多长的红鲤鱼，一拨一拨地扇着尾巴甚是好看；广场那边音乐响起，姑娘媳妇们花枝招展，合着音乐，扭动着腰肢翩翩起舞；北面的阿婆茶室，总会有那么几位年长的茶客，围坐桌前，品着茶香，眯着眼睛，有一嗒没一嗒地聊着，悠然自得，隔壁的中堂上几桌麻将，各自费尽心机算计着；还有我家门前那排曾经让我夜里起来解手都胆颤心惊的四合院，曾几何时变成了承载世时变迁的记忆馆？修整复原过的小屋外墙，小园外的小巷路面，处处透着古朴民风，室内虽然间隔很少，简装低调，但窗明几净，早已没有过去低矮灰暗、略带潮湿的霉味。那些父辈们辛勤劳作必备的犁杷锄头、讨海用的渔网海箩、遮风挡雨用的蓑衣箬帽、过年过节才用的捣臼面床，纱筛粉桶，带给我们多少儿时的记忆！虽然像过了几个世纪，但依然亲切无比。墙上挂着历代漂泊在外，大都出人头地并为村民带来荣誉的海头骄子的简历，纯朴厚道的村民没有忘记他们；隔壁的党史陈列室也显示着党领导一切的庄严。

　　村的东北角，有一座小水库，每年清明上坟，都要从它脚下经过，近几年来，先是水坝修整得大气高挺，又发现水面上架起了宽敞曲折的钓鱼台，既可观赏，又可垂钓，每次经过这里，总要在桥面上逗留片刻，一阵山风吹来，水面上碧波荡漾，也将人世烦燥不安的心灵负重轻轻释放。如此独具一格匠心设计，给海头村平添一条靓丽的风景线。我的内心感慨：原先的海头就像一块未经雕刻的玉石，朴实无华，不引人注目，近年来国家政策对乡村改造的重视和扶持，村级领导统一规划和全体村民的努力付出，海头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上它了

　　随着头上白发的增多，海头村的变化也是日新月异。今年，因为忙，很少去海头。九月下旬的一天，住在村里的妯娌，电话邀请我们一家去参加菊花展开幕式，说有好多节目表演，因为前不久刚去看了岙胡稻草人节，实在提不起兴趣再去海头看菊花，心想又有多少花头？

　　过了十一不久，刚好与朋友一起去乡亲浓办事，为尽地主之谊，也对菊花展之请有个交代，决定提早半小时出发，先到海头花展区绕一下，心想多大的地儿，半小时足足够了。

　　殊不知，朋友车一停下，就发现好大的一片菊海，职业所致，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该有几万盆栽吧？一眼望不到边，五彩缤纷，含苞怒放，各自争相斗艳。有花团锦簇大立菊；仪态万千的品种菊；有层黄叠翠的塔菊；有渐变色的地被菊。身处于此，仿佛徜徉在一片金灿灿的汪洋大海中，让人举步维艰。

　　更有那不远处的山脚下，一片桔林被金黄色熟透了的忙于菊展来不及摘的桔子压弯了枝头，真是秋风拂面，桔菊送香，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游人渐渐增多，因心里有事，只好准备离开，可眼光还停留在那一片菊海里。妯娌仿佛看透了我的心里的不舍，说难得回来一次。又有朋友一起，更应该往“后岩岗”登山步道走走，那才不虚此行啊。心还在犹豫脚步已随着游人，穿过菊海，越过桔林，向山脚走去。

　　山不高，第一坡主要以岩石为主，每一台阶都凿在岩石上，钢管扶手拾级而上，像极了黄山天险，一口气爬上岩顶，美丽精致的二层塔亭亭玉立在用花岗石铺成形如广场那么气派的岩山顶上，塔身精雕细刻，塔角潇洒飘，倚廊而坐，秋风佛面，上山时的微汗早已休止，周身凉爽通透，精神培增。

　　看去路延伸，难道前面高山顶上还有秘密不成？早有游人起身前去，我们尾随而上，山上绿树成荫，山道乱石铺成，三人并排而行，很快就看到了山顶长廊临风而立，巍然不动。俯视山下，整个海头村尽收眼底，新房簇拥，路面宽阔，游人如织，车辆停靠有序，好一派旅游区繁华景象，向远眺望，胡陈港蜿蜒曲折，云雾绕山，山水海天一色；转向北面而立，山下水库四面环山，方木搭钓鱼台凭水而栖，钓者，好一幅山水画!看得人心旷神怡！我忍不住激动地大声喊出：海头，你真的好美！我为你骄傲，我为自己是一个海头媳妇而自豪！

　　我忽然心动：我若与先生在海头安度晚年，每天晨起，在山顶广场练练太极，累了在长廊上支个躺椅，休息片刻，也可观远景听风唱，春看山花烂漫；秋赏红叶满山。回到家里，种几盆菊花，养几只鸡鸭，园子种上菜豆瓜茄。然后，与先生一起慢慢变老。如此的日子，夫复何求？

　　我嫁海头好多年，一直以会我只是嫁了个海头男人而已，我的人生不会在海头度过，可是海头脱胎换骨的变化让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它，任人说我势利也好，俗气也罢，我现在不是爱屋及乌，是爱屋也爱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