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延娟

　　县城城东的花楼殿，原是一个殿，它是纪念五代时的田什将军的。多少年来四时祭祀不绝。后来殿宇倒塌了，只剩下一只戏台子。这个台是县城较完整的戏台。南门北门西门的台子都是临时搭的再完整也不及这儿有人气。前殿垮了看戏场地就与东街连成一气，变成露天戏台。每到春节元宵到这儿看戏的人人山人海。不仅本地东方花楼两村的人来看戏，就是南门北门西门的乡民近郊的群众也赶到这儿来。人们最爱看的是白蛇传。最着迷的是演白蛇的旦角。

　　白蛇姓陈，人们叫她陈姐。是花楼戏台草台班子中旦角台柱。她唱腔委婉圆润，表演动人。戏中，金山寺法海说白蛇是妖孽，一定要把两人的爱情隔断斩绝。于是把许仙绑架到金山寺，白蛇为救回许仙与青蛇直奔金山寺。演到水漫金山一节，白蛇一翻先前的柔媚端庄，变得勇猛刚烈；只见刀剑齐出，与小青两人一青一白，与法海大斗。在舞台上，演白蛇的陈姐踮起足尖一口气旋了十几个旋子，只见雪花飞卷不见人影。

　　但法海还是不放许仙，最后白蛇使出法术水漫金山。舞台上只见浪涛滚滚，白蛇的白色衣衫在风浪中翻滚旋转。精彩脱俗的表演使观众大开眼界，台下报以热烈的掌声。人说这个绝顶的旋子就是专业演员也转不出来。后来人们就叫她为白蛇，连她本名人们也忘记了。她不仅做功出色，还能在后场操弄器乐。一下场如没有她的戏她就在后场操起鼓板助乐。有胡琴她也会一同凑一曲。

　　白蛇一身素衣，一束青丝挽在身后。脑后用一方淡青的手绢绾住长发。她的头发长过腰际。她穿过桃源桥的柳丝，春风吹起长发更见风姿婀娜。当年的老粉丝们跟在她的后面，吹口哨、掷石子，犹如今日年轻一辈的追星族。听说有的半夜三更还守在她家弄堂门口，一睹她的芳容。

　　但白蛇的命运却很不好。成家不到几年丈夫因历史问题被递解外地劳改。她一人带着女儿生活十分艰难。

　　后来她皈依了佛门。她深潜佛法，时时精研。佛陀说的一些小故事，一遍看过即能记住要领；从小故事中阐明人生大道理。

　　那天我与几个妇女去深甽玩，有人说当年的白蛇在边上的一个小村清修。我没有见过白蛇，对她我也有一丝好奇心，就约周阿姨同去看看她。过了一个枯竭的溪滩，对面的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寺院，这是一个远离村落的地方，黄墙黛瓦只见凄清与寂廖。我俩进入院去只见厅堂道地，过道都是一丛丛白色的仙人球花。环境十分清爽。这儿的静寂与清爽使人感到窒息。一点声音也没有，一个人没有。一转身，只见经堂里默默坐着一个人，白蛇一个人坐在佛桌前诵经。她身着黑色海青。头戴薄薄的云肩帽。见了我俩连忙合十施礼。周阿姨说，啊呵，我以前经常看你的戏的呀。

　　我十分感慨。当年万众瞩目的白蛇今日青灯黄卷独守一身，这一地的白色的仙人球花是她对当年白蛇的怀念吗？从当年雪花飞卷的白衣到今日黑色缁衣，这是生命的华丽转身还是人生的又一轮回？

　　我们出来，她一直要送出来，送过溪滩，送过小路，最后她回去了。我回过头来，只见她黑色的海青衫在秋风中飘飞。那个影子越来越小，慢慢地融入白云，融入青山下的黛瓦黄墙，不见了影儿；只有院墙外的树还在唱着秋的歌。

　　听说她带了好多女弟子，谢世时她把一切都献给了三宝，她去得很安详。

　　今日花楼殿已变成了高楼大厦，人们还在寻找当年的白蛇，台上衣袂飞雪，台下掌声不绝。小贩的叫卖声，花生瓜子的香气还弥漫在空中；这是小城的共同记忆，它植入乡民的心坎，植入乡民的骨髓；记忆变成了小城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