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不栖(化名)女

　　25岁财务

　　时间：2017年5月15日

　　地点：QQ

　　采访：记者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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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大半夜，我妈电话打过来说，我和你爸没法过了，打算离婚。

　　这样的离婚宣言，从小听到大，次数太多，我的神经早麻木了。

　　我妈似乎觉察出我的不屑，接着解释，这次她真的想好了，连财产分割都想好了，存款各归各，反正也没有多少。然后把现有的两间落地房卖掉，分到钱后她再买个单身公寓，如果还有余钱，就给我买房子当首付。云云。

　　我很想把从同事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告诉她，家里的房子很可能会被拆迁……但我忍住没说，因为我怕说了，会让她觉得我在劝阻她离婚似的，我不想让她有这个误会。

　　当然，说和不说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对于他们俩来说，离婚这件事只是嘴上说说，最后都会像往常那样，不了了之。

　　可是，我从心底里希望他们离婚，真的，这个念头藏在心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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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有记忆开始，我的耳边就充斥着他们的争吵。

　　我放学回家进门时，他们在吵；吃饭时，他们在吵；我写作业时他们还在吵……他们说的十句话里有七句是在吵架。不看时间，不分场合，一言不合就开吵，吵到后来，气呼呼各自一走了之，丢下一个我站在原地，又害怕又孤单，哭得说不出话来。

　　每次吵架后，他们还会分头问我：如果离婚的话，爸爸和妈妈会分开，你想跟谁？

　　我都回答：谁都不跟，我自己一个人过。

　　我不是情商高，不是在和稀泥，我是真这么想的。因为他们经常会跟我说，要不是为了你，我们早就离婚了。我最讨厌听到这句话，他们这样说，让我产生强烈的犯罪感，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一个错误，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我好想有个温暖的家，就像大多数孩子一样。

　　看到路上那些被爸爸妈妈牵着手，蹦蹦跳跳走着的小孩子，我就羡慕。有一天黄昏，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家里没饭吃，我一个人到外面买面包。在面包店门口，看见一个穿着溜冰鞋的小姑娘摔倒了，她的爸爸妈妈一人一边扶起她，还各自伸出一只手给她揉屁股。小姑娘应该是摔疼了，但是她居然不哭，反而哈哈大笑，逗得旁边的爸爸妈妈也跟着哈哈大笑。原来一家人只要有爱，做什么事都是开心的。如果换成我的爸妈，估计早就相互埋怨指责吵开了。

　　我理想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想起了一户邻居。男主人和女主人大概四十岁左右，他们说话都是轻轻的，很少吵架，偶尔有争执，吵着吵着，两个人也会突然笑起来，于是就不吵了。不管什么场合，他们都喜欢待一起。他们家有个女儿，平常住在学校，有一天我听到她在抗议：你们太过分了，居然趁我不在家，背着我去看电影！然后他们笑着道歉说，乖，等你考完试就陪你去看。

　　别的孩子恋家，我相反。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我们一家去一个亲戚家拜年。吃完晚饭后准备回家，可是我贪恋亲戚家那种温暖的气氛，不肯回自己那个冷冰冰的家，结果就真在那里住了好几天。我爸妈很高兴，还说我不怕生，适应环境的能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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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家的情况大概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爸爸头脑聪明但不够精明，性格又很固执。自己认为对的就一定是对的，别人怎么说也听不进去。做事情不喜欢和人商量，他认为要这样做的，别人就应该一定要听他的想法去做。他年轻时学过一点建筑工程，做了十多年小包工头，收入马马虎虎。后来因为听了朋友的话，向银行贷款，跟朋友合作在邻县接了一个大工程，结果被人坑了，不断有人找上门要钱。

　　这件事爸爸是瞒着妈妈做的，因为他怕妈妈唠叨。虽然妈妈的话大多时候也不无道理，但是她一直说，一直念叨，也让人很烦躁，这个也是他们老吵架的原因之一。

　　我妈心眼不坏，就是脾气不好，爱唠叨，爱发火，一点小事说一两句就好了吧，但她总是抓住不放，没完没了的数落，尤其喜欢翻旧账，当年的事，现在的事，对爸爸是各种否定和打击。我知道对男人来说，自尊真的是雷区，况且亏了钱爸爸心里也不好受，妈妈还一直说说说，爸爸就摔东西，说：“你不要激我，我火起来会拿把菜刀劈了你！”

　　一个吵吵闹闹的家庭对孩子影响有多大，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我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沉默。

　　那时我看过一本作文选，里面有一篇写的是父母吵架了，然后儿子装病，父母一看宝贝儿子生病，架也顾不上不吵了，急急忙忙带着儿子去看病，并且答应儿子以后要好好说话，不再吵架。

　　看完我如获至宝，想着可以照搬方法。几天后，我的爸妈又吵架了。我想像作文里那样装病，可是我不敢说话，我被他们的气势吓着了。

　　为了挽救爸爸妈妈的关系，我曾经提议一家三口一起出去玩，去动物园或者去野餐郊游，妈妈很爽快地答应了，但是爸爸不愿意。所以从小到大，我们家都没有像样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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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摊上这样的爸爸，也不难理解妈妈会变成一个满心怨愤的女人。心里有怨气就需要出口，本来，听众应该是爸爸，可是爸爸不干，于是我就被迫听她倾诉，接受她那些负面情绪。

　　妈妈总是觉得爸爸没用，不会挣钱，不会体贴，没有让她过上平稳幸福的生活，她很委屈，她很累。她说以前有个人一直追她很心疼她，就是因为家里穷，她才甩了他，现在嫁给爸爸大概是报应。

　　妈妈还会对我说一些亲戚之间的勾心斗角，说我爸爸这边的亲戚全都自私自利，关键时刻不会帮忙只会看笑话。

　　可是在我眼里，那些叔叔伯伯都是亲人，见到我都是笑眯眯的，过年也会给我压岁钱，他们怎么会是坏人呢？可是听妈妈说得一板一眼的，我又不得不信，对他们开始抱着怀疑和防备的心理。

　　每次跟爸爸吵架后，妈妈都会跟我倾诉。她倾诉完自己心情舒畅了，却让我倍感焦虑，心理有了沉重的负担，人也变得自卑、敏感、多疑。

　　有段时间受不了，好像是春天吧，情绪特别敏感。各种挫败，各种不开心，各种讨厌我自己。甚至想到过死，经常坐在窗口，想着跳下去的话会不会死不掉。

　　看着白云大朵大朵的挂在天上，随风悠悠地飘荡，风是暖洋洋的，伴着花香，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脚，我的心里突然就想开了。死多容易啊，但是我死了又能怎样呢？除了我的父母会觉得我给他们丢了人，谁会记得我呢？

　　从那以后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田野里或者山上玩，对着天空大声喊叫，再没有想过死。

　　但是心里有伤，过去的影响无处不在，我几乎没有朋友，我喜欢独来独往，极度厌恶争吵，别人只要声音大点语气差点，我就受不了了。

　　前几天不是有个女学生脚踹4岁孩子的新闻吗？我非常能理解这个女大学生的心情，每个人的情绪耐受度不一样，换作我，我不踹这个孩子，我会直接踹她妈妈。

　　我上大学后，每次回家，爸妈都想跟我有亲密举动，或者说一些想念的话，但是这会让我觉得无比的尴尬别扭，所以每次回家待不了几天，我就想往外跑。我的大学同学，他们微信通讯录里都会将爸爸妈妈取一个搞笑的昵称，但在我心目中，我的爸妈绝对成不了“母上父上”或者是“某哥某姐”。我不会和爸爸打闹，也不会和妈妈手挽手如同姐妹般逛街，更不会对他们表露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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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读高三时，他们依旧吵个不停。我每天晚自习结束回到家，就看到爸爸瞪着眼看电视，妈妈眼圈红红的应该刚哭过。所以晚自习上着课就会分心，想他们是不是在家里又吵架了，家庭会不会破裂……这些都严重影响到我的学习。

　　因为高考没有发挥好，上了一个很一般的大学，现在工作忙成狗，经常加班到深夜，但是薪水又很一般，只够养活自己。

　　每次刚刚工作完很累想休息，妈妈的吐槽电话就过来了，我就很烦躁。妈妈每次电话除了吐槽，就是让我快点谈个男朋友。说，结婚一定要先考虑经济能力，再说其他的。

　　可是我不想谈。我觉得自己现在心理不正常，我对成立家庭也比较恐惧。不懂怎么爱一个人，结婚了很可能变成妈妈那样的怨妇。

　　如果你问我从父母的婚姻里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永远不要做像我妈妈那样的女人，也永远不要嫁像我父亲那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