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延娟

　　浙东人把院子叫“道地”，稍旧一点的则称呼为“明堂”，大户人家有宽大的石板天井、四合院，都被人称为“石板明堂”。

　　老道地，原来是石子弹成的三合院，东西宽大的正房，两边厢房。卵石弹成的道地是全院子的公用场地，石子弹成花纹，梅兰竹菊，或者是动物，虎、龙、麒麟送子什么的。我小时家里的道地则是一个大方框，方框里是一圈圈云似的卵石纹路。三合院廊沿全部是用石板铺成。高高的围墙，围墙正中有一个大大的“福”字，大门开在东南方向，是两扇很厚的铁皮大门。

　　记忆中，老道地里家家房子都有门帘，青布帘垂地，尤显居室的明净与宁静。我家住的正东房，沿阶下放着一只大水缸，水缸里有绿色的水淞，丝丝绿茎在水中荡来荡去，悦目赏心，使人留连不去。因为小城都有水井，这天落水就不食用了，不比宁波市里主要靠天落水饮用，我们这儿天落水只是洗涤备用而已。下雨时，就看檐头上的水柱冲下来，倒入天落缸，发出哗哗的响声。水又白又亮，透散出珠玉似的白光。福字墙上的青草随风摇曳，像青色的裙袄，一场大雨将道地的小石子冲得又明净又爽清。

　　四月时，漫天是一片麦香。一捆捆的麦子从田里收割回来，晒在道地里，麦香、油菜花香，还有那高远的蓝天，不知名的鸟鸣把四月的春天叫成一壶醉人的酒。院子里的小朋友，平常就没有什么玩具，麦子上了，做玩具的材料就有了，于是一字儿坐在道地沿阶上，编小金龙、跳青蛙。做得最多的是旋子，一根麦秆，口上剖成十字型，上面放一粒青豌豆，下面吹一下，青豌豆就一跳老高；连着吹，就连着跳，不吹了，它就返还十字型开叉的麦秆中。四月的暖风中，孩子们就这样吹，对着高高天，吸着浓郁的麦香，一直无忧无虑地玩到麦收结束。

　　老道地是全院子婚丧红白大事的场地，堂前是新郎新娘举行仪式的地方。新娘子花轿一到道地，轿子前面早有一令令草席铺着，让新娘子踩踏。新娘由男方傧相扶出轿，一步步进入堂厅进入新房。道地里响起连天鞭炮，看客挤满了道地。新娘再出来时，就在堂前举行结婚仪式，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声中成就了人生婚典大仪。人们送洞房，闹洞房。闹时没有大小之分，五叔公七伯爷三姑六婶可以没大没小嬉闹折腾，动静闹得越大，新娘日后的生活也就越红火。

　　秋天，道地被秋天的落日染得一片绛黄，秋叶飘零，堂前早早摆开了裁衣摊，一个老年妇女在为全道地的人裁衣做冬衣。有的只叫她裁一下，自己缝制，有的则全部委托与她做。如我母亲，不善女红，就全部托她做了。剪刀如水，在习习的秋风中，主妇们围了一圈，缝衣，纳鞋底，女裁缝还讲着陈年的旧事，道地又是一番秋景。

　　冬天，道地要捣年糕。本来是手捣的石捣头，后来改进了，木捣头绑在一根平衡木的木头上，粗粗的绳子吊起木头尾，两人就在尾巴后面一起一翘，走一步，踏一步，木榔头就一下一下捣在石臼里。年糕花是最好吃的，很香，很韧，翻出来，倒在案上切成长溜溜的年糕，善良的年糕师傅会给我们这些孩子做几只小狗，小青蛙，让我们啧啧称奇。

　　道地有说不完的故事，道不尽的趣事，一年年四季更迭，风景变幻，可那道地里的故事却在心里生根，蔓延，伴随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