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延娟

　　乡人说月食不是月食，而是天狗吃了月亮。

　　北方人说天狗吃月亮时有张仙保护。张仙不仅仅是月亮的保护神，也是天下孩子的保护神。天狗不仅吃月亮，还吃天下的孩子。张仙手中有一把大的弓，一碰到月色昏晕天狗吃月亮时，张仙就立即挽满弓弩，一箭射去把天狗射杀。如果没有张仙的保护，天狗就会吃了月亮，倏地从人间的烟囱窜下来吃天下的孩子。为了不让天狗下来伤害天下的孩子，北方人家家家的烟囱上都贴有张仙的画像，而江浙人却没有张仙护月之说，他们的行动就是用锣声来驱赶天狗。

　　人说三分明月在扬州，我说七分明月在县城的桃源桥头。

　　县城桃源桥是乡人的福地,夏天桥顶上睡满了人。人们眼望天上，一轮碧玉似的月亮从东北方升起，滑过天边，滑过河边的柳梢头；月儿跌落在人们的胸上。凉风四起，驱蚊的艾草香在夏风中四下弥散，人们怀抱月亮睡去。

　　中秋的月亮是从初头眉月开始，渐渐地变成一轮光华四射的满月。满月溅落水中，水面一片银色的涟漪。天上又圆又大的月亮照临桃源桥，欲行欲坠仿佛伸手可摘。乡民们呤唱起民谣：月亮堂堂，小囡归娘。娘看见，心头肉；爹看见，宝贝肉。中秋团团的月亮呵，是乡民团圆的日子。

　　忽然有一年临近中秋，天色昏暗，天上月亮只剩了半只。月亮外面有一圈圈的暗晕，月亮在昏暗的光晕中挣扎；光晕越来越大，最后只剩下外围一点点的月光，阵阵的黑雾似乎要把仅存的残月吃掉。看到的乡民就惊叫起来，啊呀天狗吃月亮了，天狗吃月亮了，月有难。于是千家万户闻声而起，敲起了锣，放起了鞭炮。

　　锣声首先从桃源桥敲起，接着东西两街，两偏街全部是锣声，没有锣的，立即拿起脸盆，铁皮箱之类敲了起来。妇女们在家门口点起香烛，口中念念有词；店家门前也插起了香烛。乡民说，是天狗吃了天上的月亮，锣声能把天狗赶走。锣声敲得又急又响，人们气急咻咻；街上都是焦急奔走的人。乡民们满脸通红，心比锣声还急。他们说天狗吃了月亮，这天下就将是一片黑暗，桃源桥就再不会有月华光临。锣声越来越急，街上，桃源桥上万头攒动。人们眼望天空，锣声在催天狗走开，心在拽住月亮不让天狗拖去。当年的县长是一个较清廉正直的人，他对乡民的愚昧很不以为然。上街巡逻时一连踢倒了好几只香案，但一地的风俗习惯已成为一种文化定势，变成一种约定俗成的行动。作为一县之长虽然踢倒了几只香案还是阻止不了万民祈祷的心声。

　　喊声，呼声，和着满街的锣声人们用心挽成了一支强大的张仙之弓，向天上射去。慢慢地，月亮周围的暗晕褪去了，月亮从灰暗的云层中钻了出来，一点点被天狗吃了的一半渐渐明亮了起来，露出一个清澄澄明朗朗碧玉似的一轮月亮。于是四下的锣声嘎然而止，人们欢呼起来，与天狗争夺月亮，乡民胜利了。虔诚的善男信女洒扫街道，捧出水果为月亮菩萨压惊。

　　太阳是万物之神，月亮是乡民心中之灯。人心与天上月儿的交融，形成一种安定温馨的心理状态。万缕清辉，万家闾巷桃源桥上还是坐满了乡民。柳丝飞起细絮，水中还是一轮月亮，天上还是一轮明月。八月十五清澄澄的圆月溅落在乡人团圆的酒杯里，照在香气四溢的月饼上，中秋的月夜秋风如水，乡人们仰天对月，醉倒在桃源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