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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冬至进入腊月，年味开始越来越浓，家家户户开始掸尘洗被服、购买年货。到了腊月廿三，村民们陆陆续续开始请菩萨、谢年。过了廿五，村里的戏班子开始在祠堂演戏，先演新排练的新戏，这既是汇报演出，更是给第一次上台的演员练胆量。过了年，他们就要出村去演出了。在此期间，杀猪、宰羊、杀鸡、杀鸭、做豆腐也开始了。

　　大年三十早晨，主妇们开始扼粽。粽子品种很多，有糯米粽、红豆粽、红枣粽等。那时粮食不宽裕，各家包得最多的是番薯干粽。糯米粽等个小，用箬竹叶包；番薯干粽个大，用竹笋壳包。箬竹叶、竹笋壳山上都有。那天，我和弟弟们打扫道地、清除垃圾、贴对联。

　　父亲是厨师，懂得舌尖上的艺术，过年买一只大猪头回家，再买一刀肋条肉。请菩萨、谢神、祭祖都体面。花同样的钱，猪头肉数量多。猪脑、猪眼睛、猪耳朵、猪嘴唇，味道又各不相同。

　　年夜饭，只吃祭祖后的豆芽、豆腐、香干、心腐等。鸡肉、红烧肉、肉圆、鲜鱼等高档菜肴是要剩下来，留着正月请拜岁客的。吃过晚饭，父亲开始分压岁钱，一般是每人1元，最多不会超过2元。爸爸这边分完压岁钱，妈妈在那边叮嘱：压岁钱不能乱花，留着开学时缴学费、书簿费。

　　母亲洗好碗筷，洗净灶上的两口大锅。里面最大的锅煮粽，中间那口大锅煮猪头肉。先用大火，再用文火。门外西北风呼呼叫，有时还会下雨、雪。路上偶尔还会看到打着灯笼、火烛，脚步匆匆的行人，他们是上门讨债的人。家乡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过了年三十，正月里是不能讨债的。过了元宵节，债务人外出了，再要讨债款就更难了。有些不守信用的债务人，年三十会故意外出躲债，过了午夜就回家。家乡对这种人，有二句评语“三十年夜无处寻，正月初一像个人”。

　　灶上的两口锅水烧开了，汤罐里的水也开了。屋里弥漫着白汽，暖洋洋的。大家一个个轮流着洗头、洗脚、换上干净的过年衣服。

　　一家人围坐在灶前间取暖，灶门里的火光映射在墙壁上，人人脸上泛起红光。父亲叼着老烟袋，给大家讲故事。这些故事，我已听过多遍，就在一旁看小说，弟妹们听得津津有味。妈妈嗑着瓜子，弟妹们吃着苞芦花、番薯糕，我最喜欢吃盐炒豆。精明的母亲，早把花生糖、芝麻糖等高档闲唠食藏起来了，那是给拜岁客吃的。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守着岁。

　　“砰嘭”一声响，不知是谁放响了第一个关门炮，也不知时间是否已到午夜。那时，全村人都没有钟表，只有小店有时鸣钟。接着关门炮陆续响起，我也放了3只关门炮。这时猪头早已煮熟，父亲端出煮熟的猪脑子，浇上酱油，撒上葱花。粽子也熟了，母亲很大方地解开3只粽子，拿出糖罐，让每人吃了半只粽子，吃了猪脑子，上床睡觉。

　　4

　　少年时，正月初一总是被鞭炮声惊醒的。起床后，母亲早就已经在做早饭了。洗刷后，泡一杯糖茶，放些姜丝，喝暖了身子，就拿上香烛，跟母亲到村口湖山庙拜菩萨。我老家的湖山庙供奉着郡主老爷，庇护着仇家、杏树村一带的百姓，听说很灵验，香火也很旺，正月初一，烧早香的人就更多。

　　吃过早饭来到祠堂门口，学校办在祠堂里。这里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大门口已摆着油条摊、甘蔗摊。操场上有人在打篮球，小学活动室里有人在打乒乓球。这一天，大家都穿上了新衣服，一个个喜气洋洋。

　　正月初一晚上，天还没有完全黑，大家都上床睡觉了。听老人说：这一夜不能点灯。如果点了灯，老鼠会趁灯光拜堂，开春后老鼠会更多。

　　正月初二，拜岁开始，照例要先去外婆家。我的外婆家在杏树村，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外婆有4个儿子，3个女儿，还有3个干儿子，拜岁客特别多，吃中饭时，2大桌还坐不下。拜岁时，作兴外甥吃鸡腿，那一日，外婆家总要杀两只鸡。4只鸡腿，加上4只翅膀腿，才够7个外甥分。我是最大的外甥，已是半大人了，外公喜欢喝酒，也喜欢他的后代能喝酒，每次去，都会让我喝两碗糯米酒。

　　大娘舅是个革新派，他向兄弟姊妹们倡议：我们各家孩子多，正月拜岁约在同一天，既热闹，又省时。拜岁包免了，大家都不用拎来拎去。压岁钱省了，大家不用塞来塞去。他的提议，得到兄弟姊妹们的响应。这样一来，大人们是省事多了，可孩子们压岁钱没有指望了，少了点热闹的氛围。

　　正月初二，仇家的戏班子出门演出去了，附近岙胡村、方前村的戏班子仍在村里演戏。吃过夜饭，我和小伙伴们总会去邻村赶戏。

　　正月初四，姑母家的表姐、表弟拜过岁后要回家了，我和堂兄就跟随他们，去姑母家拜岁。姑母家在加爵科，有30里路，那时没有通车，走路需要半天。姑母家在海边，姑父和大表兄都是渔民，姑父还是一位很有名的船老大。因为俩家离得远，我们很少去姑母家。姑父、姑母看到我俩非常高兴、也非常客气，餐餐让我俩吃海货。正月初，是蛎肉最壮的季节，加爵科与西店隔海相望，这里的蛎肉质量最好。生蛎肉是我的最爱，我每餐能吃一大盆。

　　等到潮水退了，我们就去海边玩。潮水退后，海滩上有很多人在捉跳鱼、抲蟹、撮黄螺、海蛳，采苔条。我们两个山里人也下了海，只捡到几个黄螺和海蛳。表姐和表弟满载而归。

　　在姑母家住了2夜，该回家了。姑母给我俩每人3元压岁钱，这是我人生以来，收到单笔最多的压岁钱。姑母还从缸里拿出几条咸鳓鱼、咸带鱼，让我们带回家。

　　就这样，一直玩，玩到正月初八，父母说，该上山砍柴了。每到此时，总是心里一紧，因为这个年到此就算结束了。物质匮乏的年代，蓬勃生长的年纪，总是嫌那年过得快，背着柴刀上山，心底里又在盼着下一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