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延娟

　　从前县城谁家的女儿美，就说这女孩如一顶台阁。因为从前春节元宵县城都要行会，扮台阁的女孩俊俏非凡，她们身穿彩衣，高阁凌空站在台阁最高的地方，扮成小姐、仙女，水袖临风、衣袂飘动，台下万人瞻仰，真是风光一时。于是人们就说台阁即美人，美人即台阁。

　　而当年桃源桥下的戴娘子便是一顶一的台阁。戴娘子不仅貌美，而且能做一手好香袋。戴娘子的夫家是开嫁妆店的，文雅端庄的戴娘子因此有了一手好女红，年年端阳都为街坊四邻做香袋，做的香袋精巧细致，远远胜过那街边叫卖的。

　　做香袋要香粉、棉絮、香草之类，料子都是碎绸屑缎、细布角料等，这些不能用的东西，到戴娘子手里化腐朽为神奇，变成一只只形态各异的香袋。因为分送的人多，戴娘子端阳不到就早早地开始做了。那些边角料裁剪缝合成各种形式香包，再把香粉棉絮放进去，再用彩线细细密密地缝。香袋有动物形，花朵形，三角形，心形等，形形色色，争巧斗艳。动物形香袋栩栩如生。荷花香袋子花瓣细腻分明，淡粉色的花朵挂线上斜插一支香草，下面一绺绺流苏随风飘动。戴娘子的香袋做工精巧，针脚匀称。花絮把量准，不鼓不瘪，犹如机器印出来一般。一只只香袋玲珑精巧，夺人眼球。小小的香袋绣上云水日月花草虫鱼，云气氲氤，碧水蓝天，草叶含露，气韵万千。特别是那只掌形香袋，四周用金丝线缝缉，如一柄打开的小小折子扇。凉气袭人，暗香浮动，使人爱不释手。

　　戴娘子不仅能做造形香袋，还能勾梅子香袋。一根丝线或红或绿勾成一条长长的丝带子，两头则勾成如丸子大小的网眼。勾好后把樟脑丸扣进去，就成了梅子香袋。梅子香袋可以飞甩，揿住中间就可对甩，或单边甩或转圈甩。

　　年年初夏，戴娘子就坐在店堂里做香袋，她身穿淡藕色的罗衫，高高的领子，如意扣从右襟一侧弯弯有序地排下来，排到下摆。宽宽的衣袖刚刚过肘，袖口有淡青色的滚边。五官匀致，美丽的丹凤眼常常闪着柔和的光。后脑一只浅浅的少妇髻乌黑发亮，发边绾一只玉色透紫的发夹。小风吹过桥边的柳丝，吹过戴娘子淡清的罗衫，那种临风举袂的样子，不由人贊叹不已。戴娘子本身就是一尊工艺品，不要说她的香袋了。

　　水样清的戴娘子不仅心灵手巧，而且性情平和善良，她做的香袋，不管大人小孩远近亲疏，见者有份，有求必应。端阳那天，戴娘子撑开柜台板把一搭搭香袋放在台面上，任凭人家讨要，或一家家分送。小孩子们早早挤在柜台边，小眼睛在这些香袋上拣来挑去，盯住自己喜欢的一只。大姑大嫂们拿回家去，吊在帐子上。夏风习习，脚下薰一盆雄黄粉，顶上香气四溢的香袋驱蚊逐邪，主妇们在清凌凌、静幽幽的夏帐中睡去。

　　端阳这天满街都是戴娘子香袋的香气，小女孩们胸佩花形心形香袋，男孩玩梅子香袋。他们一会儿单边甩，一会向天甩，边走边甩，两弹交飞，丝带闪烁，一直甩到牌坊下。满天的香气弥散在青石板街上，发青的柳絮正是欲飞不飞的时候，初夏的阳光与柳絮的气息孩子们的呼声揉合在一起，小城呈现一派端阳的气韵。戴娘子却待在店堂里，轻轻地揉着自己的手指，嘴角是淡淡的笑意。

　　听说当年有一讨饭小孩，他也挤在人堆里想要戴娘子的一只香袋。一些坏孩子便将他推搡在地，说，你这样的人也配要香袋？那可怜的孩子躲到一边，满脸是失望和悲伤。戴娘子见状，上前拉起小讨饭，揩净了他的手，说，一样的，一样的。把一只红色的心字形香袋放到他手中。

　　若干年后，戴娘子做医生的夫君死了，戴娘子也不知流落何方。有人说她已远嫁他乡，有人说她已回了娘家，也有人说她流落到一个寺庙。听人说临走时孑然一身的娘子对着那把小小的剪刀默默地流泪；本来可以年年为孩子们做香袋子的，而今却要远走他乡。

　　年年的端阳，人们还是在想念戴娘子，那旧年的香袋上还有戴娘子的余温。孩子们怀念围在柜台边，跟戴婶婶讨要香袋子。但人已去，楼已空，只有夏日的柳絮还似往年一样，飞过春浪桥，吹过低矮的横街屋面，跌落在店门前，仿佛是一声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