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
http://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18年04月09日 09:52:25 |
奈何 父亲离世整整二十年了,几次想写他,几次都在思绪中深陷,没能写出文字来。 我家老屋东首是村里的老街,老街形成在什么年代已经无法考证,一条排水沟从老屋门前流过,每隔一两个月,便有污泥积满水沟。有污泥,便要掏,一则通水,二则污泥可以给庄稼地施肥。记忆中,父亲常掏那水沟,淘污泥时,宽板锄头与石子沟坎碰撞的声音,总是在天刚亮时,在我的睡梦里响起。 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在鸡叫头遍时起床,挑着粪担或沟泥和杂草堆烧的灰担,出门去田里。等我起来吃早饭时,他也从田里回家,挑回来各种地里收割的蔬菜瓜豆。吃过早饭,又照常去参加生产队记工分的劳动。父亲起早摸黑偷偷开荒种地,养活一家大小,使我们六个兄弟姐妹能够温饱。 除了种地,父亲还拗过米面,烧过蛎灰。拗米面,是用大米烧成饭,装进大木块制成的面筒里挤压,米面筒直立着,上面有圆形的压木,扣进米面筒里,利用压杆的杠杆原理产生强力,把米饭结成面团,通过面筒底部的出面孔挤出米面来,村里人称拗米面。父亲请人打了灶头,借钱盘来了米面筒。米面可以悄悄拗,但卖米面或大米换米面是要公开的。好景不久,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工作队来了,无论父亲怎么恳求,还是拆了灶头,没收了拗面筒。 父亲拗米面反而空了债,又想到烧蛎灰,不敢再搞个体,便以小队的名义建个蛎灰窑,然后父亲与另一位我叫兴土伯的人承包烧蛎灰的生活。村边海港底里沉淀着海蛎壳,叉壳船用长长的毛竹下加个网兜,把海蛎壳叉入网斗中,往船里倒,然后卖给父亲的蛎灰窑。蛎灰窑设在海边塘岸上,父亲要从海堤下挑蛎壳上五六米高的塘岸。蛎壳按比例拌柴炭,一边烧一边一层一层加料,工作量很大,从早上太阳上山到下午太阳下山,一窑蛎灰才烧好。烧蛎灰很苦,但只要有钱挣,父亲从来不怕吃苦。过度的辛劳让四十几岁的父亲看上去像个老头子。那时,我只有七八岁,每日只知道海滩上捡鸭蛋,放蛎灰窑里烧熟,乐着吃,眼里看不见父亲养家糊口的辛苦。 记忆中的父亲,总是穿着一件已经发白的蓝色卡其衣衫,领口和袖口有许多补丁。出门劳动时,父亲脚上穿一双车胎鞋,是那种用手拉车橡胶轮胎改做的鞋子。车胎鞋比草鞋牢固,可以说是草鞋的升级版。布底布鞋是过年过节或走村访友时才穿的,很少看到父亲穿它。 父亲做过村里小队长。那时候小队是实体,社员出工记工分,分红粮食和副业收入,大队掌握山林海塘等。村里共有四个小队,小队就是集体大家庭,小队里的农民叫社员,社员们一同种田种地,共同分享劳作成果。队长由社员民主选举产生,是小队里的带头人,要安排田地里种什么怎么种,负责副业组三条木帆船运输经营,安排一年木帆船小修,三年木帆船大修。还有小队里的耕牛饲养,柪棚水井设施也是大事,不能随便。作为队长,父亲总是亲自带头劳动,全小队的温饱生活都要靠他当家作主。 父亲是三国迷,也只会讲述《三国演义》。父亲身边一直有《新华字典》和《三国演义》两本书。村里人热爱听宁波走书,但讲走书得请外地人来,要付工夫钱,请不起。父亲便在夏天的晚上,在村里下街头给乘凉的街坊邻居们讲三国故事。那时,听我父亲讲三国故事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许多人都会带着自家的竹椅子,等在我家门口,听我父亲的三国故事。 父亲不喝酒,会吸烟,虽然吸的烟很低档,但为了保证有烟吸,会偷偷藏点私房钱。那时候真穷,有一点点现金,母亲都要安排全家的生活急需。每当发现父亲的私房钱,母亲总会严厉指责,也因此而吵架。父亲不会吵架,吵架时,父亲说得最重的一句话便是“你这个下洋顾人的囡”。外婆是下洋顾村人,当父亲说“下洋顾人的囡”时,母亲就会非常委屈和难受。但现在想想,这样的话也算不上是骂人。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我听到别人说“你这个下洋顾人的囡”这句话时,恍惚总觉得是父母在吵架。 现在,父亲已经走了二十年了,父亲离世是因为冠心病。当时,也怪我们兄弟姐妹不够重视,医院医生也欠说清楚。那次犯病时,我们将他送医院检查治疗,没什么事,便让他回了家。可没想到,回家后,突然半夜再次发作。父亲发病后,大哥先到父亲身边。大哥告诉我,父亲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他最不放心的就是我这个小儿子。我没有亲耳听到父亲的这句话,我想,他之所以这么说,可能是担心我和他一样直来直去的性格。二十年来,每每我遇到什么事,我总会想起父亲的那句话,想起父亲穿着蓝色卡其衣衫、轮胎鞋的样子。想到这些,我就愧疚不已,愧疚自己又让父亲担忧了。 |
录入:袁慧敏 责任编辑:袁慧敏 稿源:宁海新闻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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