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门

　　洪灾

　　家住中大街县府旁，地势高

　　所以，躲过了一劫

　　1988年7月30日，水库见底

　　被燠热煎熬了一个多月的人们

　　见到第一滴雨，洒下来时

　　有喜悦之情，有安稳之眠

　　没有一个人着急

　　没有一个人知道呀，雨会变态

　　顷刻间，地成泽国，人为鱼虾

　　百年未遇的洪灾席卷宁海大地

　　那一年，洪水围困南门外三四天

　　我赶去看时，跃龙山脚的大铁桥

　　被冲毁，范家桥头的河床、树杈

　　挂着上游冲下来的浮尸……

　　那一年的洪灾，上了年纪的人都说

　　“太惨了”；亲历者感慨“没想到啊”

　　没想到翘首企盼的雨，变得桀骜不驯

　　没想到境内山洪暴发，变成洪水猛兽

　　没想到三十年后，想起那一年

　　我写这首诗，点一炷清香

　　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疯子

　　一个炎热的下午

　　下班路过东门庵

　　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

　　背靠墙角，坐在地上，目光吊滞

　　她穿的鞋，一只皮鞋，一只拖鞋

　　她解开胸前的衣服

　　用力捏压

　　像给孩子喂奶。一束阳光

　　不怀好意照她脸上，这一刻

　　她眼神，温柔而锐利

　　很快，她被一个老人拖进庵里

　　很快，她衣衫不整冲出来——

　　丢了孩子的她像丢了魂

　　丢了魂的她像被谁牵着

　　天天在东门庵一带晃荡

　　她不信自己的孩子丢了

　　她四处打听孩子的下落

　　她劈头问路人：见过么

　　见过么，见过么

　　我的孩子丢了

　　很快，这一带的人

　　都变得恍惚起来

　　仿佛自己的孩子丢了

　　消失

　　后街无街市无商铺，是条巷弄

　　窄又长，石子路，我走过，爱过

　　一头是泊水塘，一头是城关中学

　　我来来回回五年，从初中到高中

　　听说即将拆迁，我特意去看它

　　去目送，并回忆，从热闹到衰败

　　它静静地站在夕阳里，不喜不悲

　　它知道自己，早晚会消失

　　我知道自己，早晚会消失

　　包括这首诗，这本书，这肉身

　　消失的终将消失。那么多的波浪

　　消失在沙滩；那么多的巷弄

　　消失在平地；那么多的万物

　　消失在空间，又在时间里轮回

　　生死有命。我们无需焦虑，动怒

　　门里门外，我，无需消极，失眠

　　宁海

　　我没法选择出生地

　　但半百后，爱上了

　　老死的地方

　　某次一外地粉丝来找我

　　到了临海才打电话，我说：

　　是宁静的宁，海边的海

　　又某次，一快递跑到了海宁

　　而我，明明写清楚了地址：

　　浙江省宁波市宁海县……

　　时间久了，人们才知道

　　阿门是宁海人。这笔名

　　已用三十五年，没给故乡丢脸

　　除了北京，我爱过的地方

　　不多；我爱过的，我愿意表白

　　并写一部诗集《宁海记》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