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永华

　　母亲是村里的一名接生员。自她担任该职的30余年间，凡是在村里出生的孩子，基本都是由她一手接生的。

　　1955年，母亲25岁。那时，全国解放没几年，举国上下千疮百孔，各项事业百废待兴，尤其是广大农村缺医少药，急需一支接生员队伍。县里要求各区分别为所辖各村举办一期接生员培训的速成班，由于母亲少时曾跟侄儿有过几天陪读，识得几个大字，人也聪明，于是便被村里推荐了上去。

　　经过短暂的培训，这批接生员分别带着一套接生器械就匆匆上岗了。母亲至死都还清楚地记得，她所接生的第一个孩子是村里的潘先初。当时的接生员既没有固定工资，又没有具体的收费标准，费用全由对方随便给，多则一两元，少则几毛钱，遇到困难的家庭除了白费工夫外，甚至还要倒贴钱。那时村民的经济条件都不好，有些人家缺吃少穿，产妇临盆了甚至连块孩子的尿布都未准备。尽管自己家里并不富裕，但凡遇到这种情况，母亲在接生后总是不顾劳累地赶回家中，翻箱倒柜找出旧被里或旧衣物，简单做成尿布或者小垫被给新生儿送去。母亲还会将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红糖、面条和自家母鸡下的鸡蛋送给产妇。当然，也会遇到条件稍好的家庭，接生后，会留母亲吃上一碗鸡蛋面。对于母亲来说，那碗面总是特别可口，因为那更是一份真诚的感谢。

　　那时候的产妇不像现在，能够定期接受系统的产前检查，发现胎位不正的还可以及时调整，还能早早地到窗明几净的医院待产。那时的产妇都是呆在家里，肚子疼得在床上直打滚时，家人才来找母亲前去接生，所以，遇到难产是常有的事。要是遇到间歇性疼痛的产妇，一整天或一昼夜生不下来的都有。不仅产妇受累，家属和接生员也跟着受累。特别是遇到真正难产的，还得再亲自陪同家属送产妇去深甽医院生产。那时，村里还未开通公路，送产妇的唯一交通工具就是手拉车，守候了那么久，不仅得不到稍事休息，还要步行10余里陪护产妇去医院，接生员的劳累程度可想而知。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有位住在山上的村民突然跑来叫我母亲去为他爱人接生，母亲二话不说，带上接生工具就跟着这位村民走。山路高低不平，有些地方甚至积雪已经没了膝，赶到时，两人身上都已是一层白花花的积雪，如同雪人一般。产妇一家感动得不知所以。直至次日黎明，产妇诞下一男婴，全家感激涕零，连声说，等孩子结婚那一天，一定要请我母亲去吃喜酒。

　　同样印象深刻的，也是一个冬夜。我们全家睡梦正酣时，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惊醒。开门一看，原来是邻村住在山上的一名产妇即将临盆，丈夫先去找了另外村庄的一个接生员来接生，但被该接生员以月黑风高、山路崎岖为由拒绝，无论怎么恳求都不为所动，所以，只好试着转而求我母亲前去。母亲听了，二话不说，赶紧拿起接生工具，跟着产妇的丈夫走向茫茫的寒夜。直至次日下午，母亲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母亲说，好在昨晚赶去及时，要不然产妇与孩子真的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原来，母亲赶到时，婴儿已经露头，所以，来不及喝口水休息一下，当即就投入了接生当中。虽然有点难产，但还是被母亲顺利排解。正当产妇一家为诞下男婴而感到高兴时，却发现孩子没有一点哭声，而且，脸部越来越涨得通红，经检查，发现孩子没有屁眼。母亲当机立断，陪家属将孩子送往深甽医院急诊。经过医院医生紧急手术，经排泄后，孩子的体征遂逐步得到改善，最终转危为安。

　　大概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随着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农村的接生工作逐步由乡镇卫生院接管。但因为卫生院接生费用较高，有些经济困难家庭拿不出这么多钱，还是会来找母亲去接生。在难以推脱的情况下，母亲也只好冒着被处罚的危险去替人接生。有一次接生回来，我好奇地问母亲，您这样出去给人接生，难道不觉得累吗？母亲莞尔一笑说，怎么会不累？不过，当你看到那一条条小生命在你手里降生，发出人世间第一声啼哭时，再累也都不觉得了。

　　2011年5月8日，为全家操劳了一生的母亲远离我们而去，而那天恰好是母亲节。子欲养而亲不待，此后，母亲便成了我们子女心头永远的痛。值此又一个母亲节来临之际，谨以此文纪念母亲仙逝7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