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笔

　　雨过天晴，我经常喜欢这条田野小道，小道弯弯曲曲，从村庄通到溪边的一个冷水潭。道边有一块窄长的地块，种着瓜果蔬菜。外围靠田埂处种着芋艿，芋艿的茎梗上呈伞形的绿色叶面，绿得晶莹闪烁；地里的畦上种着西红柿、茄子、芝麻、丝瓜、黄瓜……什么菜苗都有，丝瓜的须蔓已经悄悄爬上竹篱笆，绿叶底下开着几朵小黄花。

　　这片地都是老宁种的。老宁是我小时候的小伙伴，他的原名叫小宁，比我大四岁，今年八十一了。小宁高中毕业，因为出身没有机会考大学，我与他也差不多的命运，于是同病相怜就走到一起，成了小伙伴。当年，我和他都喜欢到清水潭里游泳玩耍。茶院毛头山脚有个立塔岩，岩底下有清水潭，潭水深不见底，小宁那时十七八岁，会跳水、潜水，他的蛙式游泳，双手击打水面，游泳速度比谁都快。立塔岩临潭的一侧有一座丈余的岩壁，小宁站在岩石上，手臂向上举起，健美的身子，凌空跃起，接连翻了两个筋斗，然后一头扎入水中，在水底好长时间，才露出水面，双手摸着脸面的水珠；他潜水的本领也非同一般，他只需双脚一蹬，就会下入潭底，他在水底能一口气潜游到对面横坝，距离足足有二百来米，更令人羡慕的是他能把衣服毛巾托手举过头顶，踩水而行，水面没到胸口下，可以说是绝技。所以他又成了我们游泳的老师，我们每天吃过饭，就到立塔岩潭去玩，水里玩得乏了，爬上立塔岩，找一个平整的地方，仰面躺倒，岔开双腿，手枕着头，看着西边远山落日迟迟而下，看着满天彩霞……

　　小宁聪明，老婆在制衣厂里干活，缝纫机出了毛病。他无师自通，动摸西摸，最后竟被他修好了。于是，他后来就成了这个制衣厂的缝纫机修理工。再后来，茶院预制水泥制品厂招工，他又去做了钢筋工，赚月工资了。十来年后，社办厂转制，他出来同老婆做点杂货生意摆地摊，每天起早拉车赶集，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二十年，人就这样不知不觉中老去了。他闲些在家里学打电脑，看电视，时间久了，他觉得这样过日子不乐味，“生命在于运动”，于是他拿起锄头，踏上了三轮车。下洋溪他有一亩多点田地，于是就种菜种瓜果，挖田劳作，终日乐此不疲，生活过得朴实而又简单。

　　老宁种地，坚持用传统肥料。老宁说，过去生产队里种西瓜，最好的肥料是用“屙缸沙”，这种肥料都在缸底。为了弄到这种肥料，老宁从不在乎臭，用稻草打个圆结，垫在缸沿上，身子伏地，将脸贴在稻草结上，伸着长臂往缸底下掏，终年淤积在粪缸底下的沙泥，被他一勺勺地掏了上来，手臂上爬满了蛆，也顾不上掸。用这种粪缸沙施的西瓜又脆又甜。

　　我问老宁，人家挖地，都用拖拉机耕作，花不了多少工夫，你一锄头一锄头地自己去挖，又何苦呢？老宁拿起地上的一把锄头说，你不懂，全靠这把锄头，我常年不进医院，连感冒都没有。他紧握锄头柄，显得有些自豪。我看他的这把锄头柄是用铁管焊接，铁柄的上半身，被他的手掌磨得乌光发亮，我问，这锄头挖地有些年头了吧。老宁得意地看了看锄头说，十来年了吧！口气里带着骄傲。

　　现在，老宁夫妻俩每月低保什么的加起来也有1000多元，老宁很知足，他说，现在日子好了，生活有保障，不愁吃穿，做人还要什么奢望呢？

　　老宁八十多岁了，被太阳晒得一身紫铜色，皮肤里没有突起的青筋，臂膀上的肌肉，像是个举重运动员。虽然现在小宁成了老宁，但每次看见他，我都觉得他是个年轻人。每次见他，我都要向他竖起大拇指，老兄，你永远是小弟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