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子

　　有这样一块山地，处在天台山脉的王爱山岗。这山岗不长，17公里；不宽，狭长的如一根扁担。扁担的西头是望海尖，东头是桑洲岭头。

　　传说，陈胤，吴兴王，南北朝时陈后主之子，爱慕这里的山水，隐居于此。传说，宋高宗赵构，当时还是康王身份，却被金兵追杀，危急之中，藏匿在此山，躲过一劫。更有传说，明代燕王朱棣夺了侄子朱允炆的皇位，建文帝在随臣的帮助下，通过密道逃出皇宫，之后辗转来到了这座山岗上永乐寺中藏匿。其中朱棣为了追杀文帝而来此微服私访，而未达目的。之后，建文帝在永乐寺剃度出家并终老。

　　明代万历年间，天台山高僧传灯法师所撰《天台山方外志》：“天台山高一万八千丈，周回八百里，山有八重，四面如一，复有四门。智者大师以赤城为南门，以新昌石城为西门，徐灵府又以剡县金庭观为北门，余谓准此，当以王爱山为东门。若夫丹山夷夷，草木葳蕤，何独王爱，吾亦爱之，则有王爱山之胜。”

　　“何独王爱，吾亦爱之，”就成为王爱地名的由来。

　　王爱之地，却是荒凉人少异常偏僻之地。食皆产自山岗上。四季均有野果子，以野桃为盛。每逢夏季，漫山遍野长桃子等野果。王们，以野桃充饥，山泉解渴，山洞藏身。

　　王爱什么？野桃，山泉，山洞，还有人间真爱。

　　直到最近十多年前，山上和村民的屋前屋后，也零星分布着桃子、梨子、橙子、桔子等。山岗上粮食紧张，尽管种些玉米、小麦、番薯、洋芋和蔬菜，靠一些天然水塘少量栽植稻子，却总是填不饱肚子。村民千辛万苦造的新房子，外墙的红砖一一裸露。这不是风俗，是缺钱粉刷。村民的脸普遍呈菜皮色，缺营养。

　　但王爱山上人，人穷志不短。礼尚往来，不缺。逢山外亲戚来山上，总是奉献一些山上采的奇珍异果；外出看望老友，也是将山上所采携上。其中，最受山外亲友喜爱的还是王爱山桃。

　　每当人对其赞誉之时，王爱人总是眼前一亮，说一句，王爱山桃！

　　识相的山外朋友总是再续一句：吾亦爱之。因为，他不说，山里朋友必说。在这里，朋友之爱胜过桃子。

　　于是，把酒言欢，喉间咕咕，啃桃嚼之，齿上喀喀。

　　总觉得饿肚子不好，在人民公社的后期，王爱山人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造了一个翻水工程，直接从山底下的白溪里抽水上山岗。经过四道抽水接力，总扬程300多米。这个工程耗费巨大，也让山岗上的许多旱地种上了水稻。

　　有了饭吃的王爱山人脸色果然好看多了。有一段时间，连山上的野果也懒得采摘了。加上又改革开放了，大部分的年轻人，去了城市谋生活。有些人只到年底才回家，有些人几年不回家。家里虽有老人，他们爬不上树去，任那些野果落了一地。问及，答，山外美呢，我们爱。

　　王爱山桃呢？过去好多年，仍有山外朋友问。那些外出打工赚了钱见了世界的年轻人，昂起祖宗一般骄傲的头颅，说，在山上，有的是。

　　他们驾驶着新买的轿车，相继回老家。放眼看去，山在，地在，人不多见。果木仍在，只是树已经不如当年那样的茂盛，枝叉稀疏的仿佛沧桑的老人。有一个叫西山村的村庄，由于地裂原因，全部搬迁至山下。岗上空旷的土地，裸露着，像是没有穿衣裳的弃妇。

　　这时候，有一个联片的镇干部叫王跃平的上山来。足迹遍及所有山地，所有的村庄，所有的农户。他不是学着那些王隐居或者避难来的。他，扶贫。

　　从上海农科所引来了新品种(县农林局干部王建慈将它取名为金桃)，包括从山外引进资金、技术。

　　桃栽桃的故乡。只是此桃非彼桃。

　　忽然间，那一年春天，红色霸住了王爱山岗。王爱啊，非彼王之爱，是扶贫干部的爱。

　　有人经常在春天上王爱山岗，为的是山岗上一朵一朵的野花，那是路边不经意生发的，为的是遇见一簇一簇灿烂的花，那是田头地边屋角，那些桃子等果木的花。

　　但这一年的花势不同。整十里桃园，艳花齐放。如果从更高的位置看下来，像是一片红霞落在了山岗上；如果从另外平行的山岗上看过来，像是对面的山岗披了锦绣；如果人入了其中，就如被一片幸福团团包围住。

　　那粉红杀气腾腾，要将人的晦气一扫而光，结果是人人精神大振；这种红色令人心惊肉跳，犹如孤寡之人突遇配偶，久饥之人忽遇美食。谁都会在这样甜丝丝的空气中，发醉，生痴，甚至错乱。

　　这种极端的感觉，只是少部分的人才有。但比较广泛的是感觉是，几年后，花开之地，变了样。首先是人的脸，粉了，红了，没了以前的菜皮色。其次是新楼房如雨后春笋，一个个如城市新落成的小区，那墙砖早被粉刷。村庄的角落，停满了轿车。

　　有山外好友上岗来，是王爱人驾车去城里办事捎上的。好友相聚，主人请其在农家乐饮酒。朋友说，这太破费了，不如家里吃一点。主人说，这不，到午了，家里没人，你嫂子上桃园了。朋友想了想，说，哦，你女儿也在城里打工。主人也不应，茶几上依然摆着酒瓶和桃子。朋友依惯例掏来桃子就啃，被主人夺下。主携客和酒瓶进入里室，竟然是一桌的菜，皆为山中所产。王爱人用公筷扯下一只味道极美土鸡的腿，递给朋友。酒在喉间，咕咕，鸡在齿上，滋滋。

　　桃呢，桃呢，微醺时朋友叫起来。

　　上金桃！王爱人说一声。门响，那端桃子的竟然是主人的女儿。认得，忙叫，“叔叔好，山上有了农家乐和民宿，家门口赚钱更方便些”。主人悄悄说，“男朋友回来，她才回的。”姑娘听见红了脸向老爸扮了鬼脸。客人向她举起拇指，“爱，好。”姑娘点头示谢。接着，她把金桃削了皮，一片片切起，用牙签挑起一块，放在他的面前。

　　桃子就是桃子，为何称金桃？客人问。

　　主人说，金桃名符其实。你不看看像黄金的颜色？它的大个头，一只在半斤以上七八两大，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桃子；它的栽种面积，四个桃园，加上农户的各自栽植，金桃总面积在3000亩以上，山上从没有过；它的价值，价高时，按批发价每公斤12元，价低时，每公斤6元。

　　主人啧啧，继续说，在于推销，镇里在金桃产出后，年年举行金桃文化节，镇里的书记葛欢善带领大家站台吆喝；在于档期，此刻是各种水果的断档期；在于品质，此桃甜而不腻，美味爽口，既食之，口舌留香；在于务工，很多农户除了屋前屋后十多亩几十亩栽种外，在大型桃园里打工，年入上万元，每年桃园支出的人工费用在150万以上；在于技术取酬，在桃园打工多年的农民学得一身技术，包括剪枝、疏果、套袋、农药配方，赴外地桃园，可得日薪两百元以上。

　　客人点点头，满满斟了一杯酒。这人也够朋友，借着酒意，竟然朗诵起来。

　　“王爱金桃，吾亦爱之。”

　　朗诵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