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敏明

　　老陈，缑城人士，一眼看去，油水很足。一米八出头的个子，满脸都是肉，头脖子很粗，眼睛耳朵都大，眉毛软细。老陈长得熊腰虎背，长年拖着一双圆粗的病腿脚，卷起裤角，腿脚都油光光的肥胖，像摸过油的面包，手指一挨下去皮肉就弹不回来了，民间叫这为“烂脚”。“烂脚”起皮奇痒，老陈就一天到晚在腿脚上抓痒。阳光好的时候，能看见他抓下的皮屑在光线中轻巧的舞动。本来老陈脚就大，加上浮肿，他的双脚足足大过48码，因此，人们都叫他大脚老陈。

　　七八十年代，老陈是供销社下属某个村合作商店的经理，说是经理，其实小店里只有他一个人，既当营业员又是经理。小店平常卖的是村民必需的副食品和小百货等日常用品，主要有香烟老酒酱油米醋小糖饼干桂圆红枣蜡烛电池针头线脑等等。

　　这个村在出缑城南大桥二十华里处，洋溪从村边流过，不久便入大海，这个村的村口有株古老的大樟树，溪边有大片沙滩地，能种出齐腰高的萝卜，夏日里沙滩地上还盛产华东地区最著名的溪蟋。由于这村地势低，每年八月十六左右，村里都要发大水，进来的大水有一人高，好在这村人家，家家户户有小竹排，大水进村了，人们就在村里的小巷中用竹排划进划出，走门串访，互换食物物资。习惯了洪水的村人从不惊慌，他们会像定期接待客人一样，欢迎着洪水的到来。但到这时节，老陈却是最忙的，洪水之前，他要准备抗洪物资，照明的蜡烛，手电筒，充饥的饼干等等。洪水来了，老陈还会叫上村里的老文书一起，撑着竹排，沿着村里的小巷挨家挨户送干粮物资。那时，在洪水中戏玩的小孩，最高兴的事，就是碰上老陈，老陈会给每个小孩一颗糖吃，今天许多水车人都记得，那时老陈给的那糖好甜。

　　老陈的店很小，大约二十平方，是个陈旧的老房子，在村中间一条墙弄口。平时，小店生意一般，来的也都是小生意，小孩来买点小糖，妇女来打酱油米醋，男人来买包烟打点酒。但小店在村里却是一个让人最记挂的地方，那年月糖烟酒凭票，全村人计划中的糖烟酒都是小店供应的。小店的货，都是老陈上城迈开大脚挑回来的，二个大竹筐，一根竹扁担，老陈挑着货回小店，进了村，满箩筐都浸满了村民们期待的目光。

　　整个村，就数小店里最热闹。村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村民之间在小店里遇上的次数最多。农闲时，一些女人还会聚在小店门口的石台阶上，一边闲聊，一边纳布鞋。因为，老陈长得宽厚，女人们对老陈不设防。有些小媳妇还当着老陈的面，撩起上衣，露出白花花的奶子给崽子喂奶。老陈没上过学，但从小是听他隔壁王秀才讲故事长大的，老陈记性特别好，加上嘴皮子薄会讲话，所以平时他还有讲书的本事，能讲得一出又一出。村里的女人们喜欢听老陈讲《红楼梦》、《西厢记》，小孩和老人侧喜欢听老陈讲《隋唐英雄传》、《封神榜》、《三国演义》、《水浒传》等等。特别是夏天傍晚乘凉时，在小店听老陈讲故事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

　　平时，老陈除了买卖公道，会讲书，还乐于帮助人。那时，在这个村的村东，有座孤零零的土墙屋，住着一位年轻的寡妇。在这土墙屋的不远处，还有座和尚庙。这座庙有年纪，建于元末明初，那庙顶的五彩藻井，色彩艳绝。在这漂亮的庙里，住着一位和尚，这和尚会拳腿，有轻功，许多乡人都看到这和尚能沿着竹稻筐筐边走圈。但这和尚，平时吃酒肉又好色。他看中了那个寡妇。白天，他不敢去，晚上就去敲门，弄得寡妇夜夜用木柱抵门，惊慌失措。该寡妇平时是个清白的人，经常会去老陈店里买点生活用品，老陈同情她，有时会免票卖给她一块肥皂或二三两白糖。一天，寡妇实在被那和尚骚扰得日子不堪，就跟老陈说了这事，老陈非常同情她。老陈就想了个主意，一日傍晚，老陈请来村里戏班子的化妆师傅，带着油彩和他一起来到寡妇家，老陈脸大，就让化妆师傅给他的脸化妆成吊死鬼样，长长的舌头用白海棉做成粘上去。等到天一黑，屋里就只点上豆大的油灯，老陈让化妆师和寡妇躲进里屋，他就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扮着吓人的吊死鬼在候着那和尚上门。果不其然，天刚黑，夜未深，那和尚又来敲门了，待和尚敲了几分钟，老陈却慢慢地打开了那扇门，这时，正欣喜着的和尚，满以为寡妇想开了，哪知迎面撞着了一个高大的吊死鬼，只见那和尚啊呀妈呀惊呼了一声，转身一溜烟地跑了。事后，村民们都说，不知为啥，平时功夫了得的那个和尚生了场大病，卧床养病了月余，也不见得病情好转，后来还是他的几个师兄弟帮他施了场驱鬼的焰口，做了佛事，他病情才逐渐好转的。当然，老陈扮鬼这事是天知地知还有老陈、化妆师傅和那寡妇三人知晓。从此，那年轻寡妇也就太平无事了。

　　村外的洋溪清澈地流淌着，堤岸边上像毯子一样舒展开的整片整片的白色茅花，依旧迎风摇曳着。老陈在这个村子里，开了二十余年的小店，那天，老陈退休了。离开了这村子这天，老陈不坐车，他还是一条竹扁担，挑着二个空荡荡的大竹箩筐，蹒跚地迈着一双大脚，回到了缑城。

　　老百姓善良，许多年之后，一坐下来，就会说起那个肥头大耳的大脚老陈。言语之中，惦念他的，全是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