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凯

(中大街顾方强摄)

　　大概是县治从白峤迁入广度里开始，一千多年来，宁海城里就是一条街，这条街就是中大街。大米巷，小米巷，鸡行，市门头，这些商市地名，都是先人留给我们的街影，中大街，是宁海历史的沉淀地，也是宁海人民繁衍生活的集成书。

　　如果说，宁海的城关是宁海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那么中大街就是宁海的心脏。因为“县堂”就在这儿，它决策着宁海的生存和发展。国家机器也曾在这儿，很多人一定还记得县前的法院和公安局。早年县府门前左侧是县府食堂，右侧则是用条形大石块浆砌的高墙，你知道高墙内是什么吗？监狱。县前沿中大街北侧，原来有一堵不是很高的隐壁，挡住了“县堂”衙门的视线，隐壁后面有一水池是消防池。那时去衙门，要从隐壁和消防池两边绕过，踏上一条直直的石板路，再穿过一幢骑楼(大概是钟楼)，然后才可移步叩见衙门。当年有司官员出衙门，百姓不能对面直视，要就近回避，县前有一小巷叫避司弄就是这样来的。

　　这街上原来还驻守着其他要害部门。财政局和宁海最大的粮站都在大米巷内。那时没有兴宁路，现在的中大街与兴宁路交汇口，那时叫鸡行，鸡行向北延伸是小北门路，一直通到汽车站；鸡行口南侧不通大路，那上面坐着人民银行和邮电局……

　　在中大街，最令我敬重的是正学坊和义井。在小米巷口，街边正中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有义井两字，背面刻有碑记。在这儿向西大约二三十步路的柴家墙弄口，就屹立着一座大义凛然的正学坊。我们都知道这是正学先生蒙难并被株连十族的纪念碑。我少年时不知有多少次静默义井和仰视牌坊，回肠百转，思绪万千。

　　当时，中大街是城关最闹猛的街道。农村人说到城里去，总要来轧轧中大街。每逢十天三市的市日，人挤人，货挤货，轧来轧去，冬天也会轧出大汗来。后来不知是哪一年，按照当时新华书店门前的宽度向南拓宽了街道，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那义井和牌坊也就不见了，很令人惋惜。

　　这中大街，曾有过好多老字号名牌店，如柴万成布店、新和兴南货店、裕兴店、益大行等，都有恒久不衰的口碑。现在街中还有一处不起眼的危房，叫过大同饭店，也叫过大同食堂。公社化时期，城关镇全体居民一天三餐都要提着饭桶粥桶拿着硬板纸饭票，到这里来买饭买粥，那个排队的场面可说是异常的壮观。那年月的宁海城关居民，可以忘记世上任何地方，可就是不会忘记大同食堂，因为这里维系着一家人的生命。

　　作为街，中大街有过不同时期的繁荣和昌盛。解放初，国家实行了社会主义改造，经过撤并、没收、改造后，中大街上的店面都形成了好多成气候的大店。如县前的棉布商店，县前转角南西双向通开的百货商店，山隍堂口的五交化商店，县前和桃源桥头各一家糖烟酒副食品商店，中街独家经营的中西药商店，并排的大同饭店，街上还分布着卖肉的肉店、水产品商店、宁海旅馆、宁海照相馆和城关供销社以及城关收购站等等。

　　那年代商品贫乏，什么东西都要凭票凭证供应，连同火柴肥皂。在这紧缺商品琳琅满目的国营商店里当营业员，就是“天皇老子”，让人羡慕不已，谁家的闺女在百货商店铮亮的日光灯下站柜台，那个美啊，万众瞩目。小伙子们有事没事到这边上去转转，姑娘的身价飚升。因为商品紧缺，人们的视线更容易关注大街。冷不丁，那家商店搬出计划外商品特卖，消息在耳边一忽，人们会拔腿就跑，赶上的喜逐颜开，迟到的悔之莫及。所以那时候经常会在街上排起队，有时会有蜿蜒的长龙，有时会动用公安维持秩序。

　　在中大街的记忆中，我会常常想起桃源桥头那个饭店的东墙角，供电单位立着一根高高的木头电线杆。黑黑的柏油涂满了电杆的全身，一位摆摊卖姜糖的师傅，每天在电线杆上钉一根木钉，把刚出锅半烫的饴糖，挂在电线杆上像拉面一样摔打。这师傅是一位癞痢头，累热了会习惯性地到头上抓两下，有时还往手心上吐点唾沫，再一个劲地摔打饴糖，然后放在作板上拉成条十分利索地剪成梭形姜糖，一分一粒。姜糖辣辣甜甜的，是小朋友的最爱。西面有一个茶水店，烧柴的，二分钱一热水瓶，晚饭时分人多了还要排队。门口也摆着一个地摊，一条小凳子上坐着一位穿连襟衣的矮女人，身高不足一米，座位前面的凳子上放一脸盆剪去尾部的熟海蛳，偶尔还沾着几点韭菜，卖一分钱一酒盅，爱喝酒的朋友会买回家下酒。这摊，养大了她的那个女儿。

　　就是这样，在这条历经沧桑的中大街上，一个又一个人，靠着他们的营生养活了一家又一家。也正是这一家一户的人，繁衍着，声息着，伴着这条古老的街道，度过了漫长的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