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人彪

　　秋风吹来，传递树叶飘落的消息。

　　那是怎样优雅、潇洒、烈烈的飘落！叶子轻扬时，悠然从容，“一步三叹”，婉约得如同李清照的《声声慢》。更多的时候，叶子们像是成熟的果实，带着芬芳的气息，不间断地掉下来，“无边落木萧萧下”，犹如一场淅淅沥沥的叶子雨。狂风来袭，一枚枚叶子不约而同地猛然飞离枝头，似一群炸了窝的鸟儿，在空中“加力盘旋”、大翻筋斗、“跃升半滚倒转”，然后滑行降落至地面，那完美的飞翔可与俄罗斯勇士飞行表演队的空中演绎相媲美！

　　一地落叶静好如花，我犹犹豫豫不忍举步。风，是最师法自然的画者，一截林荫道，这个时候便是一幅油画作品了，落叶厚积处，重彩浓墨渲染，随意铺展的地方，疏朗有致，零星的洒落意蕴无限，成片的留白任人浮想翩翩。

　　跨入画中，我用脚尖顶着落叶前行，窸窸窣窣的声响飘然而起，宛如娓娓私语和水流潺潺的浅吟低唱。

　　我喜欢聆听树叶的歌唱。无论是一棵树的独唱，还是一片林子的合声共鸣，都令我情迷神醉。叶子轻喧呢喃的时候，有如婉转深情的摇篮曲，可以抚慰躁动和孤独的灵魂。早春的冷雨打击叶子，那声色，清泠、凄美得扣人心弦。暮秋的风掠过树梢，一声声响亮飞扬起来，犹如莎拉·布莱曼的《月光女神》凌空而来。在森林激越、昂扬、排山倒海的奏鸣中，我却听到了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而落叶的歌唱，最是适宜独自在寂寥的静夜里谛听，因为那是心灵深处丝丝悸动的回应，是对生命深情赞美的讴歌。

　　踏叶而行，是一件意趣无限的事情。步履之间，沙拉沙拉的音响传扬在晴空里，给清秋平添了一抹动感和空灵。慢慢徜徉的时候，叶子的松松软软从脚底下升上来，沿着血脉流淌、蔓延，使内心温暖而柔软。明黄的杏叶，绯红的枫叶，焦黄宽阔的梧桐叶和小巧的香樟叶，如一阙阙唐韵宋风渐次划落，在地面上铺成“又是一年秋意凉”的千年风情。在山间或雨后，饱润山岚和雨水的叶子尤其柔情蜜意，它紧贴鞋子不离不弃，悄悄地跟着回家，给人一个意外的惊喜，那么，请让我用水将它冲净，晾干，压平，作为书签，在往后的日子里，在阅读的间隙，可以重温秋天烂漫的气息和韵味。

　　倘若凭栏远眺，穿过熙攘喧嚣的凡尘，一定会惊喜地发现，在一片绿茵纯净的坡地之上，一片参错的粉墙黛瓦之上，或者是在一片晶莹洁白的皑皑雪原之上，有一些鲜艳华丽的叶子散落，如禅莲，如小诗，静静地开放在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光里。那是怎样使人惊叹和感动的美丽呀，让滋长青苔的心，瞬间充满了花下的喜悦！

　　叶子也会蝴蝶般地停在头上、肩上，我取下一片，摊在手心，俯下头去看。只要细细分辨，叶子的纹脉是有不少差别的，布局不一，粗细不一，走向不一。但我看到了叶脉放射般地向叶边的伸展，看到了光阴在它不断伸展过程中的浅浅流动，流动着春的萌发、夏的茁壮、秋的绚丽。我看着叶脉的构图，我想，我是看到了一棵树的形象，看到了一幅树根的图象，于是我知道，原来叶子是要感恩成长岁月里树和根的源源给予，而把它们永远铭刻在心！

　　是的，叶子是为了感恩才义无返顾地飘落下来的。那些层叠在山野、林间的落叶，随着时间会渐渐分解成碎屑，经过高度分解后形成一种物质，这种物质附在土壤中，衍生出大量真菌丝，最后成了一块块如同海绵一样的松软“毡毯”，吸收雨水，为森林提供必要的养分，并起到了蓄水和抵抗干旱的效能。正是因为片片树叶的飘零，才有了树的葱茏，才有了森林的深重绿荫，才有了自然世界生态的和谐与生生不息的永恒传承。

　　“叶叶干红飞”，落叶是迎春的灿烂礼花，落叶缤纷的道路通往又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

　　落叶真美！走，到林间踏叶去吧，我觉得，践踏落叶不是对美的践踏，而是与美的亲近和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