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楚楚

　　我怕狗，从小就怕。多数人养狗是为了看家，只要有生人从家门口经过，就昂起头狺狺狂吠，视为看家的好狗，可在我眼里就如同恶魔。

　　怕狗，自然是怕它咬人，尤其是怕被疯狗咬。据说疯狗平时一副驯良的模样，看着挺正常，但什么时候神经搭错，就会冷不丁扑上来咬你一口。速度之快，动作之猛，是无法想象的。

　　我的母亲就有过被疯狗咬的经历。在家附近的弄堂里，她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路过，墙角边的一只狗突然中了邪似的发疯窜起，扑上来就咬，母亲小腿肚上的肉硬生生被扯开，顿时血肉模糊。听着母亲血淋淋的描述，不觉一阵胆战心惊。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可我已经脑补了一个极度惊心动魄的场景。以后每次经过那个地方，我都会全身紧绷，害怕有相同的遭遇。同时，在我的心灵深处涌起一股复杂的憎恶的情绪。我不明白，不都说狗是人类的朋友吗，为什么好端端地就咬人了？要咬也要咬坏人啊，我母亲她那么善良那么柔弱，她是我最亲的人，为何要无缘无故遭受这些？年幼的我想不明白。

　　这以后，每每与母亲同行，她只要看到有狗，就会紧张地低声对我说：“路上的狗危险，快走，别逗留……”一来二去，我就成了条件反射，看到狗，能躲就躲。在上学的路上，就常有恶狗当道，不是冲着人吠叫，就是追着人跑，因此每天上学，我就跟个侦察兵似的，只要远远看到有狗出没，就立刻退却，兜个大圈子，去走许多平时不走的僻路，结果是迟到并带着半天的心跳。

　　后来，长大了，自己也做了母亲。幼时的经历渐渐淡忘，而怕狗的心情却依然如旧。

　　一个暖暖的午后，我推着小车带着一周岁的女儿在公园散步。女儿很开心，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还发出咯咯的笑声。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

　　不知何时，我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狗。许是很久没出来放风，它满公园撒欢。我内心有种不祥的预感，丝毫不敢松懈，关注着它的动态。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它该不会察觉到我在注视它吧，竟直直地朝我奔来。

　　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魂飞天外，忘了推车里的女儿，本能的反应就是拼命地大叫起来。其实能叫出来是好的，一方面可以释放高度的紧张，另一方面我也想借此震住那只狗。可是它并没有理会，仿佛能嗅到我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害怕”因子，还加快了速度。狗的主人可能见惯了它的热情，也没有上前阻止，看热闹似的说：“没事的，我家的狗不咬人。”

　　此刻的我听不进去任何的话，一颗心就堵在喉咙，随时会蹦出来。我频频后退，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狗作势还想往前冲，幸好被主人一把拉住，我安全了。可伴随着我的摔倒，另一个尖叫声响起，是女儿的声音！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忙站起身去看她。此刻的她脸涨得通红，小拳头紧紧握着，双臂紧绷，双眼流露出的惊恐，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让我想起当年母亲被狗咬后，我惊恐的样子。即便我已长大，也明白并不是所有的狗都是疯狗随时咬人，没必要大惊小怪，但我的身体不服从我的意志。我的母亲以保护我为出发点，用了一种不恰当的方式，把她对狗的恐惧，注入到我的心里伴随着我的成长。在孩子的眼中，妈妈是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如果有什么东西能把妈妈吓得惊声尖叫，那这东西一定是极其可怕的。现在，同样的事情又一次发生在我女儿身上！我的心一揪，我于心不忍，在我女儿那么小的时候，在她还对周围的一切充满新鲜感的时候，就因为我被迫埋下一颗惊恐的种子，这样太残忍。

　　我先镇定了下来，抱起了女儿，紧紧地抱着她，安慰道：“嘟嘟不怕，刚才妈妈是太激动了太高兴了，你看那狗狗，多可爱啊，不怕不怕，我们跟它打个招呼吧！”然后我慢慢地挪过去，停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假装很开心地咧着嘴，跟狗打招呼：“你好呀，可爱的狗狗。”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细致地去观察一只狗。撇开我的惊魂未定，这真是一只很可爱很呆萌的萨摩耶狗，直立的耳朵呈三角形，周身的毛雪白又蓬松，乌黑的眼睛机警又温柔……女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像要从我的话语和神态中确认什么，许久她从刚才的紧张中解脱了出来，也伸出小手摇了摇，还试图要去摸摸它。那一刻，真比百年还难熬，女儿清澈的目光笼罩着我，在她面前，我是一个神。我不能有丝毫的退缩，我不能把我的恐惧传染给她。在狗主人的配合下，女儿如愿摸了摸狗狗，还对它扬扬小手，稚嫩地说：“拜……”

　　而我半天都没有走动，衣服早被黏黏的汗水浸湿。

　　你若问我，现在还怕狗么？怕还是怕啊！可是我已经能练得面不改色，一般人决看不出来。因为，我有一个身份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