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

　　又是一个冷雨凄风的日子。

　　今天是母亲的周年，二姐说。听此言，泪水立刻涌出了我眼眶。

　　真快，母亲离开我们居然整整一年了。昨日之情形，如同一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水，瞬间便洇开了。

　　前年，于我母亲来说是异常艰难的一年，医院几乎成了她的第二个家，或说住院成了她的生活常态。先是在宁波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出院没多久又住进了宁海本地医院，总之是反复发高烧，这边出了院，没过几天又高烧了。看着她的片子，医生只有摇头与无奈。清明过后，病情才稍稳定了一些。

　　在回家休养的那些日子，于她来说其实是一种煎熬，不分日夜不停地咳嗽，如泡沫般的痰水源源不断，怎么也吐不尽，入夜又睡不好觉，如此这般折腾，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衣服与其说是穿在身上，不如说是挂在一副骨架上。即便如此，让我们姐弟欣慰的是，每走进家门口，总能听到她的声音。坐在她的身边，看她边不停咳嗽吐痰水，边讲述那些故人往事、家长里短。时近年关，她的病情急转直下，又住进了医院。这一次，一身白衣的医生有如生死法官，给了她一个有关生命余额的结论。病情稍稳定，她又嚷着出院回家过年。前脚刚出院，没过一两天不行了，瞬间处于休克状态，只好急送医院医治。用最好的药，开足氧气量，穷尽所有的办法，好不容易才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我们别无奢望：让为了这个家而辛苦忙碌了一辈子的母亲，顺当地跨过年关。那个大年三十的晚上，在医院的病房里，我们一家子围坐一团，有说有笑，母亲的精神状态也出奇的好。那是我一生中最特殊的三十夜，也是我终生难忘的场景。

　　过完年，母亲的病情未见好转，却是每况愈下，该用的药都用了，氧气开到最大，含氧量指标还是上不去，总之她的肺已经罢工了。呆在医院里已无意义，而且随时可能走——医生下了逐客令。姐在病房外不停地流泪，权衡再三咬牙下了决定：带我们的母亲回家吧。

　　救护车闪着蓝灯，在凄冷风雨中疾驰。我开着车，相跟着，心中默念：妈，我们一起回家。雨刮器发出刺耳的声音，胡乱地扫着挡风玻璃前的雨水，泪水就像垮了堤似地一泄而出，瞬间模糊了眼前的世界。到家没几天，我们的母亲，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纷纷扰扰又让她无限眷恋的世界，还有她为之付出一生的家。

　　人生，是不是就是一个轮回？当年，正当芳华的你在吹吹打打还有鞭炮声中走进了那个清贫的家，生我之时家遭大火，一贫如洗，从头再来，历尽艰辛，硬是把我们姐弟几个拉扯成人，从未吃过一顿像样的热饭菜，心里始终挂念的是我们这些儿女，唯独没有自己。而今，你又在吹吹打打还有鞭炮声中离开了那个让你的青丝变成白发的家。在殡仪馆火化室的门口，我们姐弟跪哭一地，眼巴巴地望着你的棺柩被推进火炉，在被熊熊大火吞没的那一瞬间，终于明白：你，再也回不来了！

　　多么希望，当我回家推开大门的一瞬间，家里还能传来你唤我名字的声音，还能看到你那一头银发，铭刻岁月痕迹的笑容。可惜，这一切都已成梦幻泡影，迎接我的只有那死一般的沉寂，还有那全无烟火气的冷锅冷灶。床空了，你走了，我的整个世界也空了。

　　雁字回时，云中谁寄锦书来。妈，你可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