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巧

　　大概是谷雨之前，我听到鸟叫。晚饭后散步时，它在大路的上空叫，深夜时分，它又在窗外天上叫。我家住得高，鸟声便显得特别空特别清。

　　鸟是一边飞一边叫的，因此叫声有一点颠簸感。尤其是后两声，像是体育老师嘴里衔着哨子一边踏步一边吹出的声音。

　　它好像整晚不睡觉的，从黄昏叫到清晨，之后的白天有没有叫我不知道，单位那边似乎从没有听到过，只有这一带才有。也好像只有今年才听到这鸟叫声，再早便是我小时候了。

　　它一叫，我就想起奶奶了。奶奶说鸟在叫“枪扛牢、枪扛牢”，小时候鸟叫一声“枪扛牢”，我们就附一声“枪扛牢”。但小时没问一只小鸟为什么叫“枪扛牢”，它是要去打仗吗？还是它嘱猎人把枪扛牢？那不是挑衅么？

　　小时候什么都没问，问了奶奶也不一定说得上。现在更是无处可问。

　　但我很好奇它到底是什么鸟，又是什么样的。在网上找来找去，还是不得而知。但发现网上也有人在寻找一只鸟，一只暮春夜晚不停地叫的什么鸟，吵得人睡不着。

　　我想这说的应该也是“枪扛牢”吧。然而我一点不觉它吵，它只是一声一声地叫，节奏也稳定。谷雨后的夜晚，它在我的梦里一声一声地叫，叫着叫着我醒了。

　　楼下的晨告诉我，叫着“枪扛牢”的鸟叫鹰鹃。我急忙搜了鹰鹃的声音来听，果真是。

　　于是也知道了鹰鹃的模样。外形似鸽，但略细长。通体灰黑白三色为主，但灰与黑又都有深浅不一。眼睑橙色一圈，脚爪也呼应着橙色，那是它身上愉快的亮色。

　　艾灸馆的郑师傅告诉我他十来岁时听来的故事。说的是有一个人被冤枉枪毙了，死了之后化身鸟回来找娘，天天叫着“枪扛牢”。我疑惑，被枪打死的，为什么要把枪扛牢，应该把枪扔掉才好。

　　郑师傅肯定也不知道它叫鹰鹃。故事没有逻辑，但故事里鹰鹃更像一只好鸟，念娘亲知恩情的好鸟。而在湘西一带它又是一只悲壮的鸟，说是寻找一个叫李贵阳的亲兄弟，一边找一边叫，叫得凄清落寞。

　　然而查阅鹰鹃百科发现，鹰鹃其实很坏，自己不营巢，寄生于喜鹊等鸟类巢中产卵，卵与寄主的卵外形相似，孵化后雏鸟将寄主雏鸟杀死，被寄主喂养至成熟。诗经有“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原来，强占别人巢窠的除了红脚隼，还有鹰鹃。原来“枪扛牢”是这样的鸟。

　　然而自然世界有了这些奇特的生存法则，是多么生机勃勃妙趣橫生。

　　窗外，鹰鹃叫声又起。还是“枪扛牢、枪杠牢”，三个音节，循环往复。百科上说，鹰鹃喜单独出行，那么，鹰鹃该是孤僻的鸟。孤僻的鹰鹃们在天空各飞各的。但奇怪的是，它们的叫声从不交叠，因此总有一种感觉，这世上只有一只“枪扛牢”，从郑师傅小时候，从我小时候，一直叫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