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延娟

　　小时就听大人说，宁波有个梁山伯庙，里面有梁山伯与祝英台之墓。关于梁祝，几乎家喻户晓，特别是那些妇女，人人都是能哼上《十八相送》《楼台会》。妇女们把去宁波瞻仰梁山伯庙看成人生的重大事件。

　　县城的妇女的箱底下都有一条黑的印度绸长裙，那是观音菩萨生日时进山朝佛时的礼服。但对于梁山伯庙他们也怀有一样的庄重之情，要穿上这黑黑的长裙去宁波。宁海虽说是在宁波的脚下，但那时公路都是沙石子路，陈旧的长途车，总要二三个小时才能到达。而且县城去一趟宁波要车费、住宿费，总之去一次梁山伯庙有诸多不便。人们就要积多时的零花钱，才能去一次。届时翻出箱底的黑长裙，穿上细针密线麻布鞋，鞋头绣有红花绿叶；就去宁波梁山伯庙，放飞一下自己的心情，找回少女时的浪漫，感受梁祝爱情的隽永与坚贞。没钱的只能一辈子坐在家里，听她们的邻家大姑大嫂带回的美好景致的叙说。

　　后来宁海成了宁波一员，笔直的公路一小时即到。县城的人钱包鼓了，眼界宽了，妇女们也走出门去旅游。他们第一奔的就是宁波的梁山伯庙，就是今日的梁祝公园。这是她们心底蕴藏半生的愿望与向往，箱底的黑长裙已褪色，但他们的记忆与愿望没褪色。那一年县城有一批人从梁山伯庙归来，四乡的草台班子上演的全部是“梁祝”——梁祝成了市民生活的一部分，已深入骨髓，粘合成骨肉，在今人的血液中奔涌。

　　梁祝这个千古不绝的爱情经典，升华了乡人多少的精神生活，梁山伯庙——梁祝公园是浙东永恒的一个精神栖息处。

　　母亲她也与县城大多妇女一样想去梁山伯庙看一看，走一走。母亲是个“梁祝”迷。她唱梁祝，看梁祝，教唱梁祝。母亲儿女众多，根本脱不开身去梁山伯庙。而我从小就是个梁祝粉丝，很小时，我与小伙伴们翻倒了长凳作成十八相送的桥，各人扮梁山伯、祝英台。一边唱十八相送，一边走过长凳翻放的桥，于是一不小心，凳翻了，倒下来。大家就哈哈大笑。春天来了，菜园里有红指甲花，就把它揉碎，涂在脸上，扯破花被单，咿咿呀呀从堂前出来演祝英台，从小我就对梁祝故事心向往之。

　　这一年，我也与妹妹外甥女一道游了当年的梁山伯庙。已扩建成梁祝公园的梁山伯庙，在原有的基础上大大增加了文化含量与艺术元素。进园门，就被公园的大与美慑住了。到过很多公园，没有似梁祝公园这样开阔，气势这般宏大的。梁祝公园布局以自然山水意境为背景，辅以梁祝的戏曲人文情节，给人以美的享受。

　　一进公园大门有“飞蝶化彩”的大型彩画，画面高5米，宽13.48米，生动地体现了梁山伯祝英台忠贞不渝的爱情理想。草地碧绿，天高云淡。梁祝广场的音乐喷泉随着“梁祝”小提琴的乐曲喷向天空，梁祝化蝶雕塑栩栩如生，凌空欲飞。

　　公园内依戏曲中的十八相送意境，设有一处“十八相送之路”，我缓缓走过去，独木桥，观音堂，樵夫，凤凰山，无不依情设景。那种意境使人感动至极，当年梁祝的情景一一现在眼前。从小痴迷越剧的我，很早就把梁祝十八相送嚼烂于心，到这十八相送的真景地，忍不住情思飞动，就唱了起来：先唱三载同窗情如海，又唱观音堂前来拜堂。转过一处，有一年轻的樵夫雕塑坐在小山边上，头戴竹笠，两眼有神。这个樵夫是祝英台心中的山伯，我走过他身边。心中思潮翻涌：他为何人把柴打，你为哪个送下山？但山伯就是不解英台之意，过了一山又一山，前面到了凤凰山……这凤凰山是人工堆磊，小径弯弯，我一边唱一边走，一忽儿唱旦角一忽儿唱生角。生角圆润高吭，旦角委婉幽咽。我已从塘道上下来，缠绵绻绻，两情难舍；走在这逼真的缩微景观里，我成了当年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激情自我燃烧的我不知不觉人已深入角色，中午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天边的白云轻轻流动。过一景唱一景：我家有枝好牡丹，梁兄要摘也不难。激情满腔的祝英台又是借喻，又是表白，纯朴的梁山伯就是不懂，不能意会祝英台的一片好意。一会儿走下山来，又到了一口井边，这井就是梁祝双双照影的地方，这井叫“双映井”，内圆外方，井水清洌。祝英台当年就是在这井边，拉过梁山伯并肩照影：你看井底两个人，一男一女笑盈盈。我走到这儿也照了照影子，一边唱一边竭力往下看，里面有没有当年两个情侣的倩影。抬起头来猛地看见远处有一座长亭，噢，十八里相送已到了长亭。

　　我的戏唱完了，十八里相送也送完了。我还了母亲一生的心愿，也还了老一辈乡人一直要来梁山伯庙的心愿。我大大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山边走下来。忽地有人欢呼起来：啊呀，这个阿姨唱得真好，唱得真好。他们围过来问我，你是专业的吧？你是剧团出来的吧？我一下子红了脸，心里想，我哪是什么剧团的，不过是一个越剧迷。少时是越剧迷，到老来还是一个越剧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