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梁

　　站在你的雕像前，仰着头看你。你肩背行囊，目视前方，一副即将起程的架势。一阵风刮过，是春天的气息，溪水已经涨满，百花正在盛开，处处生机勃勃。你选择这样的季节，再合适不过。

　　如果可以穿越，我想穿越到你出发的那天。也许做不到为你牵马挑担，但可以跟在你后面，看看你怎样走出西门，有没有遇见人，骑马还是步行。我只知道那天“云散日朗”天气很好，我还想知道又如何会“人意山光，俱有喜态”？是雨后初晴、山水宜人，还是人逢喜事、境由心生？都说万事开头难，当一切均已就绪，终于可以背起行囊一展抱负，我们能想象你的心情。那时的你还很年轻，随伴也不多，估计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男人牵牛耕地，女人溪边洗衣，依然做着平常要做的事。也许正是这种漫不经心，让你感到自在舒适。

　　你就这样出发，走了一年又一年。唐僧取经历经81难，可以想象行程的艰难。你走的方向与西天取经差不多，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白马，但我肯定你和同伴没有上天入地、大闹天宫的手段。妖魔鬼怪可以杜撰，豺狼虎豹却随时都会出现。我曾到过你行程的终点腾冲，“极边之城”至今留存着十万远征军的巨大墓园，他们大都不是死于战火，而是走不出那诡异莫测的野人山。我难以想象有枪、训练有素的他们尚且九死一生，而你只有一支笔，又如何做到游刃有余？而且尚有闲情逸致，写出那句“叠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来为难天下。也许伟大就是去做别人所不能做，也做不到的事。

　　记得几十年前，我来到这里，根本找不到你曾走过的西门。几百年的风雨把过去洗刷得很干净，自然还有人的参与，这里砌猪圈要用几块砖头，那边路不平需要铲去，墙基、城砖就这样不见痕迹，只有一间茶廊偶尔还有茶水。你没有写明旁边是否有茶廊，我们也无从考证。在普通百姓眼中，城门只是偶尔用之，茶水却是每天得喝，生活永远是第一位的。

　　西门肯定是有过的，就算没有文字记载，还有空地留着，一大块。西面的人还是从这里过，中间已被踩得寸草不生，边角处时而还有绿色冒头。他们和你所走的方向相同，但路已不是你走过的路。后来人们觉得空地太大，随便乱走没有规矩，就在当中砌了花坛，周边铺上石条，于是就有了五条路在这里交汇，四通八达，人来车往。交通方便了，也没人坐下喝茶了，茶廊也不见了。

　　本以为就这样了，没想到还能再见西门。后来，人们把沿溪的堤坝整治得坚固漂亮，又竖起你的塑像，再用上你的名字，很响亮。西门当然不能没有，位置选在靠西的地段，矮矮的城墙小巧的门洞，很象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挖了个水池当护城河，要过去还非得往门里走。一番苦心可鉴，可总也不明白，你的雕像如此高大，又如何走过低矮小巧的西门？

　　看来有这种担心的人不在少数。不多久，西南交汇的三角地开始动工，挖土筑基，机器轰鸣。不多久，又一座西门拔地而起，高大巍峨，雕梁画栋，气势非凡。城门前成了广场，石板铺地，种树种草，适宜活动休闲，适宜放风筝。用途改变了，但还是叫西门。

　　三座西门，三角而立。后来，我的家就搬到了这三角的中间，看看左边看右边，后面的看不见，但心里有放着。坐拥西门，我看到了乡人的执着。

　　“古道，西风，瘦马”或“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写古道的诗词似乎总与别离有关，而你，在穿过西门，踏上古道的时候，只感到“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

　　当你踏上古道的时候，也许它还算不上一条古道。你只是想找一条路，一条通往去处的必经之路，它是卵石铺就，还是泥土飞扬，你不会太去关注。可你为何走得这么慢？有人考证过，那日的行程只需三小时，可你整整走了一天。是路边的景色醉人，还是有什么典故让你不舍？也许你本就是游山玩水，过程其实也就是目的，可又有多少人会这样懂你。在你走着的时候，一定还有人经过，看着你不紧不慢的步履，是否会为你的游手好闲害羞？路对于他们，就是生活的奔波。

　　世间的路千万条，唯独这一条，因为你而有了特别的意义。它成了一次行程的起点，而这次行程因为你的游记而成为经典。现在它成为古道了，虽然没有多大改变，但不远千里来重走起点的人络绎不绝。他们都知道开始很重要，一件事总得从头做起，然后才有过程和结果。因为你就是从这里起步，一个年青人由此成了游圣。

　　癸丑之三月晦，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也走上了这条路。这路已不再狭窄，不仅能通过古代的人，古代的马，也能通过现在的汽车。虽然它跟我想象中的古道相差甚远，但依山临溪的风景，夕阳涂映的昏黄里，我仿佛就看到了你淡淡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