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国苗

　　一九五一年二月，记得元宵节刚过，是正月十六，我人生第一次迈出家庭，走向社会，参加工作。当时叫参加革命，刚好十七岁，与宁海九位同志一起，去设在台州临海县城的浙江省台州专区合作干校培训。虽说是去参加革命工作，然因新中国成立不久，国家还一穷二白，百业待兴，我们学员的生活用品以及一部分学习用品还得自备，而且培训期不发津贴。我家也因贫穷，无钱可买这些用品。在村里读小学时也无钱买书包，用旧布自家缝制而成，铅笔、毛笔等学习用品多是用鸡蛋到小店或走村串巷的货郎担那里去兑换来的。

　　要去外地培训学习，不像在家读小学时，可使用毛笔、铅笔，上级通知学员必须随备一支钢笔。钢笔当年在村里的四五百户中也很罕见，对我家来说，更是属于奢侈品中的奢侈品，这让父母坐立不安犯了大难。冬天寒季出远门培训期要半年多，儿行远地娘难舍，无棉被娘从堂叔处借到一条小棉被，无棉衣，仅有一件破夹袄也可顶一顶，但出门总得要有一件像样的外套，好在姑母为我新做了一件黑色中山装，裤子还是母亲出嫁时一条平时不舍得上身，仅到走亲出客时才穿的“毕吱布”大腰裤。这些基本备齐了，唯一还缺少一支钢笔，我和母亲都很是焦急又无奈，没有钢笔，不能启程。报到的期限越来越近，正当父母犯难之时，同院子里对门住着的“上海婆”开口了，她老人家为我把主意打到准孙女婿身上去了。准孙女婿读过中学，准亲家是县城一家豆腐作坊老板，她曾见到过他家有钢笔，让我先去借用，半年后待学期结束，归还就是了。这让我父母如释重负，我获得此消息，真是欣喜不已。

　　上级通知报到的日期到了。我第一次到县城，感到一切都很新鲜，也很兴奋，但我又担心能否如愿以偿借到钢笔。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按照“上海婆”提供的地址(城区西门杏树脚)去找王姓准亲家。因我初涉社会又从未谋面，忑忐不安地硬着头皮羞答答欲言又止地说明来意，好在这位准亲家，热情有加地接待了我这个乡下陌生青年。他说家里是有两支钢笔，一支要自己记账用，另一支笔尖有一瓣因不慎跌落地而断了点头，若细细修磨一下说不定还可以用上一阵子。虽说是一支“病笔”，能借到也高兴了。我在中大街找到一位修笔师傅，他细心修磨一下，并告知我使用时注意笔身侧一点还是顶用的。

　　翌日天未亮，我们宁海几位学员就启程了，从县城出西门前一半路程走的都是霞客道，一天走了100里路才到三门高枧宿一晚。次日，从高枧乘班车到了临海培训目的地——台州专区合作干校。当天到干校的第一个晚上因样样都感到新鲜，令我期待多多，加之走了一天的路脚底磨起了血泡，一时难以入睡。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走百里路；第一次乘汽车；也是第一次有了一支钢笔……第二天，干校举行开学典礼后，干校的教员出题，要求学员写一篇到干校前后的感想，我想来想去虽有诸多感慨，却又无从下手。于是就干脆撰写我来干校学习前碰到缺被少衣，尤其是一支钢笔的困难是如何解决的，同时感谢党和政府对我的培养，最后表示要努力学习，当一个模范学员来报答党的恩情。当教员在批阅我的作业时，认为作业文章主题和内容结构还不错，同时发现并感到笔迹有些“怪”，作业字迹笔画大都“开花”了。下课时教员点名要我留下谈话，问及原因，我把这支钢笔让他看，并说明家庭困难，买不起钢笔，教员听好不仅允许我继续使用这支“病笔”，还肯定了我的节俭精神，因为他参加革命工作初期也曾有这样的感同身受。

　　半年的学习结业了，我回县城豆腐作坊向准亲家表示感谢，并要求继续借用一段时间。不久我被组织分配到了农村供销社，任小会计工作。第一年，我仍然使用这支“病笔”记账，后改用蘸水钢笔。到第二年我们的津贴已从一百二十斤大米(计钱)改为工资分值，就把发来的钱每月存储一元(银行)贴花奖。贴花奖满一年，上县城开会时才买来一支新华牌钢笔，尔后立马跑去豆腐作坊把这支“病笔”恭恭敬敬”还给准亲家了。这支新买的钢笔当时我是多么的满意与自豪，平时常把这支笔别在中山装左胸的小口袋上，碰到读小学时的同学或好友时总想炫耀一下，珍贵弥足，笔不离身，爱不释手。

　　几十年来，我使用过许许多多的笔，还是难忘伴我一年半，当时不可或缺的那两支钢笔。如今人民生活与过去大相径庭，孩子要支笔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当回忆起第一支钢笔的置办就联想到不堪重负、一贫如洗的家庭和含辛茹苦的父母，想起了过去那艰难困苦的岁月和当年乡下孩子无比艰辛的经历。如今更加珍惜，在党的领导下，祖国欣欣向荣，人民生活安康幸福，同时更加羡慕今天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新华杯·我和我的祖国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