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敏明

　　外婆家是座朝南的清代四合院，小时常去，记忆深刻的是院中两张大方桌，一张放在中堂，一张放在吃饭间。吃饭间那张是柴木的，用料周正厚实，角花雕的蝴蝶，吉子为婴戏图，很精美。我外公是个老知识分子，一生嗜酒。记忆中，外公常会叫上几位好友，围着方桌喝上几盅。有位常客孔先生还会趁着酒兴唱上几段京戏，外公会一边小酌，一边拍着桌子打节奏，这是我印像中外公最快乐的影像。大了以后我才知道这两张大方桌原有个专用名词，叫作“八仙桌”。

　　中国人的文化传统里，“八仙”可谓家喻户晓。这八仙既是铁拐李、汉钟离、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吕洞宾、韩湘子、曹国舅，各有法术，各有性情，乐于助人，惩恶扬善。几百年来，“八仙”题材的文学戏曲作品和民间艺术等都有大量的表现，深受百姓的喜爱。八仙桌的诞生便源于这种喜爱。明清时代，八仙桌就是人们生活中使用最广泛的桌子，不管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家家户户都有。它四四方方，桌面较宽，每边可坐二人，四边可坐八人，犹如“八仙”。八仙桌基本构成有桌面、桌腿、牙板、横枨，造型方正，结构稳定。明式的周身素光无华，无过分雕饰，清式雕饰多些，包括有角花和吉子。

　　古人认为地方天圆，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天笼罩着大地，大地由四根柱子挺起。“八仙”桌厚实，其实也是地的象征。从礼的角度来说，它有尊卑和秩序的内涵。以八仙桌对门为主位尊位，两边为偏座。在中国的礼仪中，左为尊，右为次，上为尊，下为次，中为尊，偏为次。在家庭筵席中长者尊者坐主尊位，子女等坐偏位。朋友筵席时主人和主要客人坐主尊位，其它按从左到右次坐。

　　八仙桌常见三个用途，一是用作餐桌，其二是用作祠堂等礼义场合，桌上置放牺牲供品等。最常见的则是中堂，一条条案，条案前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两边置二把太师椅或圈椅。八仙桌四稳八达的属性，会让人产生平稳踏实和严肃的感觉。

　　八仙桌的形制全国各地基本相似。京作的用材昂贵，特别是黄花梨木和紫檀的，尤为上品。我进入收藏圈子后，接触最多的是海上红木八仙桌和甬上八仙桌。海上晚清民国时流行红木八仙桌，这种八仙桌分量极重，一个人背不动，要二人抬，非常实用。它一般长98至103公分，腿三弯，脚是鳄鱼脚或灵芝脚等。红木八仙桌种类较多，代表作是灵芝桌和贡壁桌。灵芝桌就是牙板四周浮雕一只只灵芝，贡璧桌则是牙板拉条，中间有贡璧圆盘。灵芝桌以牙板雕13只以上灵芝为佳，以雕十九只灵芝为绝。贡壁桌以大贡壁为佳。目前，贡璧桌市场行情十万左右一张，灵芝桌二十万以上。早年，我曾收藏到一张15灵芝八仙桌。一日，我经人介绍认识奉化方桥一位老人，老人时年68岁，单身，眉清目秀，穿着干净整齐。二间其貌不扬的平屋，屋内却有套让人眼红的红木家具，其中就有这张非常大气漂亮的15灵芝红木八仙桌，我记得我当时数着一朵一朵灵芝的时候，异常兴奋。老人说，当年甬上有句顺口溜“城外和丰纱厂，城内红木工场”，当年他家就是在宁波城内开红木家具厂的，这张15灵芝红木桌是他家的作品。

　　甬上的“八仙桌”相比海上红木八仙桌要单薄许多。甬上八仙桌，一般框腿使用榉本，板用红木和花梨木。榉木有山水文，文人喜欢。用今天的话来说，海上红木八仙桌“土豪味”重，甬上榉木八仙桌“文人气”浓。甬上郊县比如宁海奉化象山的八仙桌以柴木为主，但有些制作很精良，比如宁海的八仙桌，牙板都雕角花和吉子，雕有花卉人物动物，有的还雕有暗八仙，八仙的手持法器物喻八仙：葫芦、团扇、鱼鼓、宝剑、莲花、花篮、横笛、阴阳板等八种纹样，非常漂亮。

　　今天，很多家庭都使用圆桌，圆桌可以多坐人，也好摆放些。但随着传统文化的兴起，使用“八仙桌”也有回潮趋势。八仙桌体现的是中国人“礼”的传统，一张八仙桌，方方正正，各就其位，在一个空间置放，有威严，有尺度，也有世态人情。

　　(长物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