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敏明

　　一件古玩，以超乎想象的便宜价格买下来，这叫捡漏。古玩行里，捡漏的故事满天飞，一个故事被放大着，改变着，给人的错觉是，处处都有漏捡。但真实情况是，古玩捡漏是非常小概率的事。

　　我收藏古玩有二十多年了，吃过亏，也算捡过漏。比如有次，我遇上了同样纹饰的一只永乐暗刻云凤甜白碗和一只云凤青花碗，当时许多人都说是新仿的，但我看着有旧感，就以比较低的价格买了。随后，我拿着碗去给在上海古玩城开古玩店的香港古玩商马先生看，马先生算是我的古玩师傅，当年年过五旬，嗜鼻烟，讲话慢声细语，性情不温不火，是老古玩商人的面貌。他十几岁就在香港古玩店学生意，见多识广，眼力好。我那只碗他一上手，便面露惊喜，说，难得，难得，这是“开门”的永乐本年官窑。后来这两只碗，一只卖了，另一只至今仍是我瓷器收藏中的“压箱宝”。这个例子，我说的是捡漏，其实更想说的是知识和技术储备的重要性，捡漏的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着的。知识主要指历史知识和古玩知识。任何古玩都有历史背景，比如斗彩鸡缸杯出自成化，青花数元青花，永宣青花为佳，粉彩瓷则是雍正最好，等等。许多人问我，怎样鉴别古玩的真伪？其实这个问题说简单就简单，说难就难。在很多人眼中，各个时代的瓷器看着都几乎一样，但在内行眼里，却是千差万别。就好比万人广场中，每个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但为什么你能从中一眼辨别出你的亲人呢？这就是你对亲人的熟悉程度决定的。鉴赏古玩同样如此，没有捷径，唯一个熟字。烂熟于心了，鉴别也就容易了。

　　玩古玩和从事其它艺术工作一样，这种活除了要有点天生的喜好和敏感度，还要有物缘。冥冥之中人和器物，是有缘分的，你在找它，它也在等你，我常常能感觉到这种奇妙的存在。我自认物缘就不错。九十年代中期的一次，我曾以不高的价格从宁波一户人家买回四箱清代名人字画，有何绍基、翁同酥、王文治、杨守敬、陆润庠、袁寒云等大名头，都是原装原裱，轴头贴有荣宝斋的价格标签。还有二张清代红木桌子，一只红木匣子装的钧瓷梅瓶。说来也巧，当时正逢马未都先生正在收藏家何晓道先生的艺术馆宁海东园，我就拿去请马先生再给掌个眼，寒暄几句，马先生上手看了一下，说，这是明代钧瓷，在民国时可换几十只晚清官窑碗。印象中的马先生眼睛小，言谈机智幽默，不同凡响。当年，我还低价买进一张潘天寿先生早期的画，一棵梅花，枝头上有只鸟。我送到上海田林路鉴赏家童衍方先生家，请童先生鉴别，童先生打开卷面看了三分之一，就兴奋地说，这是潘先生的真迹，随后欣赏了全貌，并为此题跋：此画乃潘天寿先生早期的精妙之作，云云。这也是我首次去童先生家，记得童先生客厅横披是伊秉绶的字，隶书：月华洞庭水，兰气潇湘烟。还挂着金农和吴昌硕的对子。类似以上的故事还有，可惜当年我不太识货，加上资金单薄，有些留着，有些散去了，今天想想有点可惜。不过，聚散皆是缘。

　　不可否认捡漏在古玩界是客观存在的，有知识技术的漏，有缘分的漏，有时间的漏(早年古玩便宜现在都涨得很高了)，空间的漏(地区的差异)，但我反对“抱着捡漏的心态”玩古玩。一天到晚想着今天买到宋代汝窑，明天收到元青花，后天来把明代黄花梨椅子，这是自欺又欺人，是很可悲的。捡漏和“吃药”(买到假货)还有着因果循环的关系，老是想捡漏那就一定会“吃药”。捡漏还是个有人欢喜有人愁的事，隐含着一定的道德风险。当然，古玩没漏子，这古玩江湖就会少些神秘感。

　　话又说回到今天，今天信息极为发达，不像过去信息闭塞，捡漏还是有概率的，现在捡漏的机会少之又少，甚至可谓“天下无漏”。举个例子，上个月，我一位常年在欧洲淘宝的古玩朋友跟我说，他在英国偏僻小镇的一个小拍预展上，看见一件雍正仿宣德青花牵牛花倭角瓶，底款是大清雍正年制，底价二万英磅。他说得有点兴奋，也期待能捡个漏。哪知，不久他告诉我，这瓶子拍了，拍了69.4万英磅，他举到35万英磅放弃了，言语中满是沮丧。其实，这是常态，今天无论大拍小拍就算是无底价的拍品，只要东西好，都有可能拍上个百万千万人民币，拍个好价格。

　　人生能收藏是件美事，但收藏家更多的应该看到的不是钱，而是享受收藏古玩这种生活方式和古物背后的文化，这才是收藏真正的意义所在。

　　(长物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