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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19年07月29日 15:33:50

  粒粒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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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以最为简易的形态,构成对城市某处角落的占领:一个低矮的铁皮棚,歪斜地倚着住宅楼,像一只寄居蟹,简陋、陈旧、轻。铁皮棚的主体是鞋匠,他一年四季地系着一条皮围裙,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中永远拿着一只待修补的鞋。无法看出他的年纪,他在十年前就已经是这样一副模样,十年之后似乎仍然会是这样一副模样,黑的面孔、黑的手,皮肤上深深的纹理也是黑的,他如同一团黑暗坐在铁皮棚的背景中。修鞋铺像是在时间之外的某种事物,修鞋匠,鞋匠的工具箱,工具箱内的各类什物:鞋楦、染料、鞋跟、鞋掌、小钉跟、小缝纫机、鞋油、鹿皮水、鞋垫、百得胶,永远是那么一种陈旧的颜色,旧得似乎不会再旧下去。鞋铺在这个街角的位置,是牢固的。从来没有发生过另一个铺子占去这个位置的事,虽然这个铺位并不能说完全合乎某种规定,它仅仅在一座房屋的侧面,在街道的拐角,一个无碍于人们的位置。但它十几年地存在下来了,存在使它具有了一种合理性。它渐渐成为街道的连体,或是某种民间权威。

  走近了看,或者坐在鞋匠对面的一张小竹椅上,脱下脚上的一只鞋子交给鞋匠。这个时候,鞋匠的生活就更加地近了。鞋匠的生活并不像人们所以为的那么艰难或者自卑,鞋匠是很自豪地生活在职业中的。在他的眼中,补鞋是一桩极为重要的工作,使一只鞋重新恢复行走的功能,这是一件重大的工作。在他的世界里,一只能把人带到各种地方去的鞋,是所有一切的核心。他实际上是鞋的研究者,他对鞋的结构,鞋帮、鞋跟、鞋面之间的辅承关系都十分谙熟。他从不轻易对一只鞋判下死刑。江西女人送来的凉鞋,鞋面断裂开来了、鞋跟大半个地掉了下来,几乎已经无法将它再称作一只鞋了。它只能算是一种像鞋或是非鞋的事物。江西女人拿着它的时候,是羞怯的,她的目光几乎不敢跟鞋匠对视。但鞋匠还是接过了它。鞋匠对这只鞋的认真等同于另一只精美、身份昂贵的鞋,黑色的大手翻飞着,为它涂上胶水,在缝纫机上一道道仔细地踏,用一根粗针努力地缝,嘴因为用力而微微往一边斜着。鞋子的形态慢慢复原了,女人脸上显现出欣喜的笑容:在送来的时候,她一定以为这只鞋已经没救了!现在,这只鞋完全可以伴她度过接下来的小半个夏天,甚至度过初秋的一部分。在女人的感谢中,鞋匠表现得很淡定。他拿起酽浓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水,咣地一声把那几枚硬币丢在抽屉里,目光扫向街面,充溢成就感。

  “便民修鞋铺”这样一块小匾,是街道的人替他挂上去的。这块小匾为鞋匠的活计赋予了一种意义,虽然他并不需要这种意义。当一只鞋来到他的面前时,他是优越的,他是施以援手的人、是主宰。便民不便民,他从来没有想过。但小匾挂起来了,他必须坐在这样一种冠名之下。各种各样的费用也渐渐地来了。说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表情仍然是满足的。他对于街角的这个岗位是这么地满意,好像能坐在这里补鞋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福。鞋匠最苦恼的是拿到一只绝症的鞋。他把鞋子翻来覆去地看着,对于这只鞋子纤细、娇弱的鞋带,他在沉思着,怎么样把这条断了的鞋带修复到原来的模样,并不留下任何痕迹,这是他当前思考的重大问题。这个时候,他是多么地愁眉不展,他反复地摆弄着这只鞋,凑到眼睛前面看,推远了再看,心里设计着一个个方案,又一个个地推翻。这个时候,他完全地忘记了身边的其他的事物。他钻到这只鞋里去了。不解决这个难题,今天他吃不香饭,也睡不香觉了。在鞋铺之外的事物,那么快地走过去的人、开过去的各种各样车,那种生活中的快,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其实修好这只鞋,也只能得到两元左右的报酬,这只鞋的报酬并不会比另外的鞋更多一些。但鞋匠完全地忽略了这一点,他以一个研究者的虔诚继续摆弄着它。

  2

  它的门楣上用红漆写着“制作成衣、精修服装”八个字,我莫名地觉得它有些像寿衣店,它的光源不足的阴暗内部,使我隐隐有些恐怖的联想。事实上,它是个普通不过的裁缝铺。师傅像是从上个世纪走出来的人物,穿着颜色很深的中山装,戴一副老花镜、藏青色袖套。他让我站在镜子前面,用凉凉的皮尺给我量尺寸,嘴里喃喃念叨着一个数字,往衣物的袖口、腋下划上一道道白粉。这个划白粉的工具是几十年前的,一种浅绿色的粉笔,薄薄的、边角磨损的三角形。他的背景是阴暗的店堂,一块搁着无数布料的长木板、一台缝纫机、一把藤椅、一盏白炽灯、一个电饭煲、和我正照着的一面长方形镜子;他店堂内的所有事物都可以用数字“1”来表示,一种生活的简洁与必需。师傅的工作程序是完全老式的,他一丝不苟地延续着一种旧式的制衣方式。在给我量尺寸时,他的手是严谨的,绝对不触碰到身体。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是从眼镜的上方注视我,一种工作式的注视。他从不问我衣服的来处,但有时他会对某件衣服的质料发生兴趣,这是什么呢,不是丝、不是麻、不是棉布、不是腈纶、更不是牛仔,轻薄又坠重,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体系,他拿这个布料与他盛年时期的布料对比着,那些的确良、卡其布,那时是多么好的布料啊,但早就没人穿了。

  他的主顾是附近小区里的老太太们。老太太们总是结伴而来,对于她们来说,做衣裳是生活中的重大事件,一切都带有庄严的成分。从包裹里取出的布料,折叠得像一块豆腐,一层层打开来,散发着樟脑丸的陈腐气息。必须先肯定这块布料,从色泽、手感、与老太太的匹配度,以及在此时此刻制成一件成衣的必要性。使老太太的脸笑得像一朵葵花。同时必须赞叹那件一同带来的样衣,多么好的款式,多么适合老太太。“要做得像那件一样,前胸打三个小褶子。”老太太羞涩地说。对于这三个小褶子,老太太是多么地不放心。能不能做得一模一样,必须是小小的,呈现一种细碎的花纹;穿在身上会不会显得太花哨?对于这些疑问,老太太一再地深究下去,一再地质疑,直至所有人给予她肯定的答复,向她保证、甚至赌咒。老师傅是那么地耐心,他知道老太太是他最后的顾客。如果这些老太太消失了,他的店就再也开不下去了。反过来,如果老师傅消失了,老太太们也再找不着这样的店了。

  我的同事们去的是另外一家精修店,一个叫国女的少妇开的。国女精修位于一个高房租的地段,门楣装修得十分华丽,从外面看进去,厅堂深、阔,以一种暗色调延续着门面的厚重。这种店的气场压着每一个顾客。它太新了,我进去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陈旧。我身上不合时宜的东西在这样的店里更加地显著。国女用一种判断的眼神注视着我,似乎在决定是否需要热情接待。一会儿后,她的目光越过了我,与随后进来的几个熟客打招呼,一个是修文胸的,要把文胸修得稍小一些,另一个修一件黑色纱衬衣,都是极其时髦的样式。我等待着她们与国女絮絮交谈的结束。我手里拎着一件黑色外套,我需要去掉那些闪亮的钻饰,使它成为一件朴实无华的衣物。隔邻的一个房门内,一些车工在明亮的灯光下踏着缝纫机。这些缝纫机制造的声音与老师傅完全不同,急促、紧迫,一种追赶时间的声音,纯粹的劳作。

  老师傅修衣物的动作是缓慢的,从一根线头开始,拇指与食指小心翼翼拈起来,对着灯光比一比,仔细地与衣物对照色泽,含在嘴里,捻一捻,从老花镜的一端,注视它缓慢地穿过针眼。他的生活就是一根线对一个狭窄洞口的穿越,他的一辈子,就在针眼一样细小的时光里慢慢过掉。我坐在藤椅上等待,心缓缓地沉下来,灯光昏黄,使我微微地犯着困。裁缝机响起来的声音,使这间小屋的时光显得更旧,针脚密密地压在时间上。我几乎是被淹没在这个旧的时间里;淹没在裁缝铺的嗒嗒声中。

录入:袁慧敏  责任编辑:袁慧敏  稿源:宁海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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