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麒

　　曾祖父从农村出来，村中同族红白两事还多有走动。至我父亲一代就渐少回去，老一代殁了以后，联系更是少之又少。我以前从没回过祖先们居住的村庄，偶然得一机会重返。

　　下车远远看到村落，竟感到熟悉：略带青草味温馨的空气，天空上骄傲飘过的云，起伏的田野里每一样绿色生物，远处传来的羊咩声、鸭嬉声还有妇女捶衣的声音……

　　我的目光如同无法熄灭的灯火，照亮着自己经过的每一处尘土。曾祖在充满幻想的时代离开出生的村子，在县城孕育幸福和喜悦，一代两代三代四代，似乎我与这个古老的村落隔了时光的鸿沟。可是，当我回来的时候，血脉开始的地方回荡着令我想念的声响——就像归巢的幼龟记得母亲孕育它来过的汐岸，南归的雏雁知道父辈曾经憩停的落脚处。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祖先一样的温润怀念，曾祖、祖父都已经在生命的远方消失，而我回到这里，看一看他们曾经的天堂。

　　跟着远房亲戚，他带着我们绕着村中小路，去看看祖宅。当眼前出现祖宅的半拉子颓墙，我身体某个地方沉重得好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大门已经破败，门框千蛀百孔，道地里面规则不一的石头胡乱挣扎着被青苔绑架，木椽有的在有的断了有的失踪了，一截孤独的灰白墙面诉说着曾经的人丁辉煌，屋顶上年复一年的杂草在冬寒里荒芜，瓦砾簇拥在下面陷进了一个大坑。这些都是自然发生的，当房子的主人离开这么多年以后，岁月让房子茫然老去，最终被阳光、风雨和时间磨进了坟墓。

　　我眼前，仿佛看到了风搜刮着无人的祖宅，那些墙壁上的残土、窗台上的木棂、梁上的粗钉都被一点点抠下来，刮碎在了时光的汹涌澎湃里头，不管我们多心疼，都无法阻止事物的逝去。

　　人类的迁移，离开村子，到城市去，生儿育女。孩子们受着现代的教育，沾沾自喜地生长，自私地抛弃一些祖上留下来的农村气息。村子止不住人们的流失，记不住祖辈的生活和经历。那些村庄、牛羊、鸡鸭、溪流、草木和田野，都越来越少，越来越消失不见。

　　也许，我终将忘记，那些不应该被遗忘的历史，属于祖辈的生活那么遥远，我却不陌生，我用这文字写下此时心情，希望可以凭吊那些不属于我却又隐隐望着我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