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成

　　斜阳，给了我们无数次的幻想。人生，能否能和她一样，去了能否再回来？年近花甲，如日西斜，小时候的老巷深处满是熟悉的野草花。

　　每当看到野草花，就会条件反射出一个故事来。讲故事的是村里两个老头。在我小的时候，他们已很老了，快成村西边的夕阳了。一个蓄着长长的白胡须，一个剃了光头，他们常在村里乘凉的大树底下讲很多的故事。记得一个满天繁星的夏夜，白胡须老头说，从前一位农夫养有一头牛，进入芒种，日夜耕耘。渐渐牛慢了脚步，农夫上前一摸，发现牛在发热。于是给它解去牛轭，让它吃草休息。牛似乎领会农夫的意思，踉踉跄跄朝着一片野草走去。当它对着野草卷舌啃嚼时，不料野草未被拉动，它却倒下了，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两眼可怜巴巴看着农夫。农夫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其中的一株野草想拔出来给牛吃。拔呀拔，怎么也拔不出来。一气之下，取来锄头，一连把几株野草连根挖起，扔给牛吃。牛慢慢咀嚼起来，当它把几株野草全部吞咽下去后，不久便奋力站了起来。农夫上前一摸，咦，热度退了些。于是，又去挖些来给牛吃，直至它完全恢复生机和活力为止。光头老头听着急了，反驳说，是驴不是牛。不是在耕耘，而是在赶车。时间也是从前，人物也是农夫。他不能老是赶着牛，在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里耕耘着。他家养了一头驴，农闲时赶着它去五里外的集市，帮人翻山越岭运输从集市买的笨重物资。一天，驴驮着两只石槽，走到人称黄胖岭的地方，爬坡不到一半就爬不动了。农夫硬是把它牵引到半山的路廊，取下石槽想休息片刻再走。驴看到路廊门口长着一片青青的野草，便对着啃嚼起来后面的故事情节，与白胡须老头讲的大同小异了。

　　到底是牛倒了还是驴倒了，我问奶奶。奶奶摇摇头说，我看倒的应该是这两个老头，都摇摇晃晃了，还在那里犟。奶奶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到现在，我却已经年近花甲。等我再次回来时，两个老头不在了，奶奶也不在了。老巷尽头，小孩们陌生地躲避一个没留长胡须只留白头发的准老头，只有斜阳和那些野草花陪伴着。蓦然，我想起了白朴的那句“朱雀桥荒，乌衣巷古，莫笑斜阳野草花”来。

　　有人告诉我，那草叫“千斤拔”，也叫“牛筋草”。牛筋草，这名字让我若有所悟，可即便这样，我已无法把这一切告诉我奶奶和那两个老头了。其实，“千斤拔”弄倒的是牛还是驴已不那么重要了。因为，真正推倒这一切的是无情的岁月，是一轮又一轮斜阳的累积。

　　我弯下身子，轻轻触抚岁月都压不倒的野草花。这野草花不挑良地好土，不想侵占庄稼生长，而常常把家安在人人踩踏的石子路的狭缝上。四五支茎，扁平而壮实，你踩上千百次，它硬是不吭声，从不低头，从不气馁，也不惜沉默在巷子的尽头。夏天是野草花生长的成熟期，毒日当头，万物低垂，唯它若无其事似的。它只要一点点雨水，哪怕是一抹晨露，就能唤起它的勃发生机。

　　不论故事是真是假，但你若徒手把它从石子路狭缝里拔出来，嘿嘿，恐怕倒拔杨柳树的鲁智深也得费一番周折。当你用锄头把它连根挖起时，你才知道它为何耐旱，为何耐拔，因为它牢牢扎根于大地深处。野草花的顽强生命力不仅表现在耐旱耐拔上，而且还表现在它生命的延续上。它可以无性繁殖，可以种子传播，还可以老根新发。

　　野草花还是我们不可或缺的救亡野草。故事已告诉我们了，它是一剂良好的退热药。在没有现代的退热消炎药物之前，它不失为一味退热好药。千万别忘了，它没记仇，纵使你践踏它千百回，它依然可以为救你而以身相许，粉身碎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无怨无悔。野草花，喜欢开在夏日的斜阳里。今夏雨水多了些，我们在等待天晴，等待着我和斜阳、野草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