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国苗

　　昨夜，我梦见了儿提时同属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上海婆，又加之前些天去了一趟老家，在村口海岸边码头碰到刚从海上捕鱼归来上海婆的孙子仇大宝弟，突然从脑子里蹿出上海婆一些难忘的往事来。

　　我老家是在强蛟镇薛下岙渔村，在我儿提时的记忆，全村上五六百户人家薛姓属主姓，占百分之九十以上，整个村庄与海相伴，从村东的下庙滩到村西的饭店阁就坐落在背山面海之中，村庄优雅靓美。村内大都6、7户或10来户围在一个院子里住着，我家的院子里住有7户，1户运输户，1户半渔半商(开设副食品小店)，3户半渔半农，我家属纯渔业户，无田无地，另1户就是上海婆。她家属商(贩)业户，照现代行业称之为运销户。我家与上海婆家不仅同属一个院子，一开门就户门相对，近在咫尺，我一放学回家就能见到上海婆的身影，故我对有关她的一些往事虽已过去近半个世纪，却萦绕在心头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对上海婆的俗称也请楚地知哓一段来历。

　　新中国建立前夕，我们宁海与外界交往，薛岙码头属重要的枢纽，也是唯一定期航班的出海口，上海方向有隔天往返一班小火轮，从象山港尾端薛岙码头经象山县的西沪港(白墩)码头转至宁波，再通往上海，翌日再从上海经原路抵达薛岙码头。昔日人往货来，十分繁华。上海婆的男人是经营以青蟹为主的运销户，把青蟹通过小火轮运至上海，生意做得既大又称心。时间一久，大家都会在称呼上习惯加上“上海”两字，昵称上海公、上海婆，其实他们都不是上海人，上海公姓仇，上海婆姓马，都是宁海人。

　　我小时候的印象里，上海婆个子高高，平时一身布衣，夏天是淡蓝色的麻衣，冬天则是黑粗灰布祆。头顶总是梳个结髻，脚是一双缠足，走起路来有点摇晃。上海婆为人淳朴厚道，心地善良，乐于舍施，大家都叫她土医生，尤其精通儿科。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根本没有乡村医院，只有中药铺。若有一些小病小痛，乡邻们都会来找她解痛。记得我们小朋友，在夏天常去海边嬉水，滚烫又嵯岈的岩石上玩耍，极易在头部，背部长疖生浓泡，无奈时大家都会想到上海婆，都会亳不犹豫地赶上门去求上海婆，我自然不用说，因幼时体弱多病，常患感冒，发高烧发冷肚痛、拉肚子，少不了得到上海婆的精心诊治。此外，盛夏的夜晚，大家聚在院子里乘凉聊天时，上海婆她老是会讲述一些保健知识得益于众人，以至我们小辈也潜移默化，入耳牢记，这些我抱感终生，可毫不夸大地说，我的生命一半是在上海婆的呵护下长大成人的。上海婆除了有娴熟的小手术经验，在祛除小病小痛方面很有天资。持有众多偏方，林林总总什么红糖姜汤治感冒，白萝卜熬水治痔疮，按摩后溪穴治落枕，一根线扎住中指下部止鼻血，吃黑豆防脱发，更有养生保健等处方，多着哩。

　　上海婆为人心慈面善热情有加，可说是德术双馨。治病给药，生人熟人一个样，从不收取半毫一分钱，却又因为经过她诊治的病人大都疗效明显，你传我，我传你，一传十，十传百，名声鹊起，故而找她看病的人更多，甚至邻村乃至远地的人都来找上海婆看病，有时碰到正在用餐或干其它活，她即会放下一切，热情地去接待。还有的甚至家里操办大事，比如婚丧造屋上梁，也会找她择个良辰，她都会有求必应，从无推辞，再有若逢年过节要邀人磨粉或打糖、划糕、包粽子之类，也少不了她的热情帮忙。

　　上海婆其人缘也好，由此近邻或老友们在闲时都乐意地到她家去聊天，说轶事，讲新闻，宾客盈门，一片温馨，村民们口碑极佳，言她也是个大忙人，热心人，是当之无愧的大好人。我说要是上海婆还健在的话，绝对评得上全县“最美村民”的称号。

　　上海公就是当地一个平常的运销户，家庭人口多，开销大，多是靠着上海婆善于治家，养肥猪，种杂粮植果树，平时也会安排儿子搞副业，落小海，增加一些额外收入，因而家境还是殷实的。他们一家精打细算又节俭，但对人慷慨舍施，我记得上海婆常说的一句话“我为人人，人人为大众，天下就太平”。这话出自一字不识的一位妇人家之口，可见其内心是多么的真情朴实，其思想境界何等的高尚。她如是说，也如是做，好事善事一大堆。我记得有一位比我大好几岁的孤儿，后来我称他为四全哥，当年时值寒冬腊月，雪下过一场又一场，这位陷入迷茫无依无靠，又无住处，吃食无顿无餐，病得奄奄一息之时，上海婆见之怜惜，毅然收了他为自家人，不仅从小拉扯长大成人，还为其完婚成家立业。这些事，那些情，虽过去已有半个世纪多，然当一聊到她，年长的村民都会如数家珍说出一件件善事念念不忘，点赞不已。

　　上海婆一家与村民和谐无间，虽说异姓人，上海公上代从外地迁入，却广大村民视她家为自家人，丝毫无外地人之分，原因是这一家人勤劳、守法，又淳朴厚道，更服务众人，为村民办好事实在太多了，故尔，本地人眼里的她一家早已没有什么异姓(地)人的眼光看待，其下辈也都是早已融入村民族人之中了。

　　岁月流逝，人事沧桑。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参加了工作，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上海婆，离开了相濡以沫与其亲亲热热过日子的老家，而后又很少回家乡探亲，最后一次见到上海婆，已经十分苍老了。现在，上海婆离世已有30多年了，当年我因为不知上海婆去世的消息，未去送一程，这是我一生一大缺憾。平时只要有人提到上海婆，我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悠悠情感，她的音容笑貌，依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像是从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