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敏明

　　岔路在缑城之西二十里处，地阔，阳光足，旧时盛产麦子，有谚语说：前门拜岁客，后门割大麦。岔路自古还出好木匠，木作传统悠久，明清家具十分出色，至今岔路木匠还禀承祖先技艺，在全国各地许多地方开木作场，颇有成就。

　　岔路有个大村，叫柴家，有五百多户人家，村中几千人大都姓柴。旧时，柴家深巷小院，粉墙黛瓦，清流绕户。家家户户农时耕作，闲时木作，村中建有皇家制式的重檐歇山顶的祠堂戏台，是木作的杰作，为江南一绝，今天柴家还被称为“中国古戏台之乡”。柴家还有个以村中池塘为名的雅称，叫琴塘。清代嘉庆庚辰(1842)宋镜容曾撰《琴塘赋》，其中曰：“有塘焉，横来半亩，延绿纡青，澄波渺渺，细浪濛濛；眠鸥浴鹭，泛芷浮萍。方春乳鸭，入夏流萤；秋天月白，冬日风清。有客告余曰：此琴塘也，最足以赏心而悦目，更无烦洗耳而倾听。”描写的就是柴家的美境。

　　缑城东南西北四乡尽出好木匠，比如光绪年间，黄坛金家岙的娄大钊因技艺超群，受到官府的红缨官顶赏赐，成为名扬县邑、艺传乡里的红顶匠师，人称白墨秀才。说起来也蹊跷，历史上柴家是木作之乡，却查不到有名有姓的名木匠。但在缑城收藏家的眼里，柴家是福地，尽出明清好家具。除了史上柴家好木匠多，还有原因是缑城沿海，柴家是缑城内陆，离海百余地，台风到此减弱，气候湿度相对低，明清建筑遗存多，家具相对能够得以传承和保护。

　　遗憾的是，九十年代，柴家人生活还贫瘠，就有些人上门来收旧家具。整拖拉机整拖拉机拉走，有出帐大床，小凉床，案几，桌凳，大橱等等。我收藏明清家具近三十年，印象最深刻有这么几件柴家经典家具：一张明代楠木六柱小凉床，一对明代楠木黑漆南官帽，一张亁隆满雕出帐床，三张清代罗汉床。

　　这里重点说下三张罗汉床，先简单交代一下关于罗汉床的基本知识。罗汉床这个名字很奇特，好像是因罗汉打坐用的床而得名。也有的说，这床束腰且牙条中部较宽，曲线孤度较大，俗称“罗汉肚皮”，故称罗汉床。罗汉床应该是弥勒榻转换而来，弥勒榻是平面，在左右后加了三方围屏就是罗汉床。罗汉床在家具系列中地位是很高的，虽然是床的形制，但体现的是坐的功能，那时贵客要请上床的，坐在床上喝茶聊天或小酌一番。待客上床比坐在椅子上级别高。五代十国时南唐画家顾闳中的绘画作品《韩熙载夜宴图》，画中韩熙载就是坐在三面围屏的罗汉床上观看歌妓表演的。罗汉床尺寸有大有小，明清款式也有别，明代的素雅，讲究线条，直足内翻蹄子多，屏杠少雕琢。清代中早期三弯腿多，晚期流行老虎脚，屏杠均雕琢。

　　我知晓的柴家三张清代罗汉床都非常出色。我收藏有柴家出的一张乾隆工罗汉床，此床尺寸小，长1.8米，宽0.63米，高0.53米(到床杠)，围屏七块，雕四蛮四骏，三弯腿上下如意头中间花卉，杠雕番莲花兼蝴蝶。四蛮三男一女，中间大板，一女蛮抱着一小动物，傍着狮子，一男蛮持剑有英姿，左雕玲珑石、棕榈树。中间左右二块板各有一男蛮推着车，车里装有珍禽，其中还有二块小板雕有虫草。二侧四骏，各有姿态。床的形制明韵隽永，尤其是其花板的雕刻艺术成就很高，可进入中国雕刻史的艺木殿堂。遗憾的是，此床仅雕四蛮四骏，理论上是八蛮进宝和八骏图(乾隆时称外国人为蛮人，那时乾隆皇帝认为自己是世界中心，蛮人都要来进贡朝拜的)，说明当时应该是做了一对罗汉床的，合起就是八蛮八骏，可惜不知另一张流落在何处。九十年代末，缑城“跑地皮”的老杨从柴家收来一张清中期楠木罗汉床，围屏七块花板，中间大板是五老看寿图，其余都是雕刻虫草花卉，床杠雕花草，香蕉腿，包浆古旧，雕工杰出，形制大气。那时老杨从地皮买下就近一万元，这消息传到宁波。后来，这张床被甬上有名的古玩商网名叫“神雕”的收藏，至今还置放在他天明山别墅里。清中以前叫罗汉床，清末鸦片的出现，人们又喜欢把罗汉床叫做鸦片床。今天电影镜头里，我们常会看见一个或二个人斜躺在鸦片床上腾云驾雾抽鸦片。晚清的鸦片床一般偏粗俗，但缑城收藏者俞先生从柴家收藏到一张鸦片床好床。此床长1.9米，宽0.9米，藤绷底，围屏七块浮雕，中间三块，二侧四块都是雕人物典故，杠雕花卉，脚是老虎脚，雕工精湛，床形漂亮，是浙东晚清罗汉床的代表作。

　　柴家的明清家具，就像它的雅称琴塘一样让人喜欢。前阵子，我又去寻古缅怀，如今琴塘的明清家具遗存很少了，我只看见几户人家零星几件春凳、衣橱、凉床等老家具都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似乎在诉说着当年悠远的故事，此刻，我的耳畔仿佛想起了一些旷古的声音，不是琴声，而是琴塘木匠的凿木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在几百年的时光里传递，弥久而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