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国苗

　　春节闲暇，从亡母的木柜里翻东翻西，翻出老布鞋之类旧物，也翻出了一个过去取暖用的铜火熜。这个火熜有点像戏场后台用的小皮鼓，沾着灰尘，光泽黯淡，好似一位曾经身经百战的英雄却已没了用武之地，显得有些落寞。

　　火熜，对现代人来说都比较陌生，尤其年轻人，根本不知是何玩意。但在那个还没有空调、暖气、电热毯、暖手(脚)宝等各种取暖器具的年代里，火熜曾担起寒冬腊月里为人们驱寒供暖的使命。火熜有泥火熜和铜铝火熜。过去较普遍的是用泥坯制的泥火熜，用篾丝作外层以防使用时烫伤手脚。金属制的火熜，多为铜制圆形，有盖子，盖子上有一排排如蜂窝似的小孔。盖子可防止炭火外溢，有利安全使用，而小孔的功能是让氧气进入，维持内部炭火的燃烧，也便于热气直接从内向外散发传热。

　　时间虽已过去几十年，但我对铜火熜却一直记忆犹新。小时候看到并使用铜火熜，早些时是在外婆家，后来是姑母家。不知怎么，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寒冷得多，经常下雪，一进入腊月，多是风刀霜剑的日子，温度会骤降，常在零下度过，甚至家里的吃水缸也会结冰。屋檐下的冰柱十天倒有八天挂着不退。到了初春，甚至会更冷，有谚语称冬冷不算冷，春冷冻死牛。再加上我们海边渔村海风凛冽，渗入肌骨，清晨走到村前海滩，还能看见白泛泛的潮头冰。漫漫寒冬难熬，尤其像我这样贫寒家庭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更感怕冷，年年手脚都会长冻疮。有一年冬天，母亲领我去外婆家，早晨起来，我一眼看到一个圆滚滚的金属玩意放置在凳子上，外婆不紧不慢揭开盖子后，将灶膛内还未熄灭的炭火用钳子钳出投入金属器内，然后铺上一层冷炭，盖回盖子，笑眯眯地递与我说，拿去，烘烘手烘烘脚。我接过那金属器，果然，没一会儿，我的四肢便暖和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这神奇的金属器便是火熜。

　　后来，外婆故去后，我又常去姑母家，姑母家也有同类形的铜火熜。姑母对我这个新来晚到的侄子溺爱得如出己身，每次去，总是给我把铜火熜准备好。为了避免我烫伤手脚，还想法子用旧衣裳制成一个火熜套，盖子上专门留有好多布孔，又安全又暖和。自从用了姑母的铜火熜，几年里，我都没有生过冻疮。

　　过了一年又一年，我长到十一二岁时，家庭条件终于殷实了一些，我向母亲提出要去买一只铜火熜，正好当渔民的父亲那一年捕大黄鱼丰收，父母商议同意把卖了鱼的钱拿出部分，托上园做柴爿运输船员的金足公，去上海买一只与外婆、姑母家如出一辙的铜火熜。这只簇新的铜火熜，让我十分依恋笃爱，爱不释手。这铜火熜，在我家不仅是取暖工具，也是家里的烘干器。尤其是在阴雨天里，屋檐下旗子般的湿衣服和婴儿尿布，便可以放到火熜上去烘。一时间，冒出袅袅白烟，湿气满屋，犹如大雾一般。

　　铜火熜还有烤烘食品的功能。比我大几岁的近邻国壵哥，一日拿着铜火熜来寻我。他揭开火熜盖子，拨开炭火，取出一段年糕来给我吃。那黄焦焦，香喷喷的火煨年糕让我记忆深刻。后来，我也常学着用这方法煨年糕。将年糕放进火熜，旁边等着，待年糕香味慢慢溢出来，迫不及待地扒开炭灰，挖出煨年糕，边拿在手里拍炭，边用嘴吹灰。还没弄干净，便迫不及待地咬一口，总被烫得龇牙咧嘴。

　　重温这些记忆，如从相册里翻开一幅幅泛黄的老相片。我还想起童年时对门缠了足身子修长的上海婆，一手提着火熜，一手挪着竹椅子到我家门口来晒太阳，与我母亲搭白谈。还有码头边住着的龙潭阿婶，总把火熜藏烘在围腰下，她的裤袋里总有南瓜子，总会抓出来分给我们这些孩子吃。那瓜子温温的，似乎也带着铜火熜的温度……

　　岁岁年年，时间如流水，人们的生活天翻地覆。我也是从少年走到了老年。这铜火熜也如人一般，似乎也老了，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现代取暖的方式尽出不穷，我也再用不着用铜火熜来取暖了，但铜火熜给我留下的记忆，却永远温暖着我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