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 |
http://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0年07月10日 08:21:27 |
未央 对父亲的记忆,还源于对酒的记忆,因为,父亲总是和酒在一起。 父亲好酒,一日三餐必以酒佐餐。记忆里,有父亲的地方一定有酒;有酒的地方,也几乎都有父亲。任何时候靠近他,他总是被一股酒气包围着,那气息,不是从他嘴里喷出来的,而是从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里飘出来的,是的,每一根汗毛。 他好喝黄酒,三五斤不醉,一天必有二斤以上老酒才可息事宁人,否则,一天到晚就像丢了魂似的,也难免会撒气吵架了。 酒是父亲的魂。 好酒之人大多好客,只要袋里有钱,父亲定要割上斤把肉,几条鱼,清蒸、白蘸或者生炒佐酒,邀上几个村里的酒徒,推杯换盏,山吃海喝上好几个钟头。至于明天的夜饭米有无着落,那是明天的事。因为平时少腥荤,所以,隔三差五的那顿酒肉之宴,于我无疑是一顿丰盛的牙祭,我趁他们频频劝酒之间,赶紧地抢几块鱼肉,大快朵颐。可是我吃得并不快乐,我要时时顾着母亲的神色,那段时间里,母亲一定坐在灶间生闷气,有时会抱怨,有时会掉泪。因为无力改变父亲酗酒无度又毫无作为的行径,又无法改变家庭负债累累的现状,母亲一直活在煎熬中。我在大饱口福的同时又承受着来自母亲的眼泪对我的煎熬,舌尖上的快感和精神上的担忧掺杂着,那种滋味让我无所适从。 有时他们也会吵起来,在每一次胡吃海喝的餐桌上,勤俭和懒惰,自律和放浪会争斗起来,有时赌气,有时对吵,有时摔盆子掼碗,那时,我的胃会不舒服起来,嚼下去的肉梗在喉咙,我心里在说,只要不吵架,我情愿不要吃肉!由此,我习惯性地把酒和餐桌上的硝烟紧密连在一起,我的胃,也每每习惯性地随着硝烟起而痉挛起来。 争吵并不能阻止父亲对酒的钟爱,哪怕是那一次,因为他们大打出手时的不小心,让摔碎的碗片飞到五岁弟弟的脸上,把他的半爿嘴唇割拉下来,从此英俊帅气的脸破了相,也未能让父亲与酒绝缘。无论抱怨和眼泪,父亲依然故我,有钱就喝酒,无钱就赊酒,欠的债一天比一天多,我们的日子一日紧似一日。 父亲好酒,也好酿酒。记忆里,有一个镜头,就是他瘦高的身子,端着一银色的金属蒸笼在腾腾热气中穿梭,很卖力的样子。后来才知道,那是酒蒸,烧酒用的蜡蒸。 这项祖传的手艺并不是父亲的职业,他不屑这种低微的工种,只是因为喜欢喝酒,才隔三差五露一下身手。 父亲的酒酿得极好,每到过年时节,就有人早早地来约请,客气地问:明年是否可以帮助烧酒?父亲豪情重义,一般只要对方不是很不入流,大多是应承下来的。父亲虽是出名的懒,但这样的活儿却很少推脱,一则是对自己手艺很嘚瑟的,再则,他确实太喜欢酒了。 烧酒一般正月就开始了,父亲却常常选择清明前后,因为他懒,冬天要赖床。 我习惯在春天里吃百家饭,因为父亲开始造酒了,主家一定会招待吃饭,饭菜要比家里好得多。我总是循着酒香去找父亲。 早春,正月的好菜好饭已不复,田头地里还青黄不接,外婆家开始了没有油腥的日子。每天中午放学,我不去外婆家吃午餐,而是墙弄里到处跑。从村北的学校出来,从北往南走“几”字形,很快,我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酒香,我循着酒香,很准确地找到了父亲和他的酒蒸。 我非常自然地一声“阿爸”,然后父亲就用目光把我迎进屋去。屋里准备开饭,或正在开饭。父亲拉了我,坐在他旁边,桌上有花生米,猪头肉,油豆腐炒大白菜。有时可能会有红烧肉,或者咸鱼。总之,比家里好得多。 主家知道父亲好酒,好吃,一般都很仔细,在日常所需之外,再备上二三个好菜,父亲细嚼慢咽,小酒吱吱,白谈搓搓,像个贵客,偶尔起身去探看一下蒸笼,接一口蒸馏下来的水闻闻,尝尝,咂吧几下,复又归位喝他的酒。有时,他会叫我:过来尝尝!我跑过去,接了一口酒头,皱一下眉头,酒就下去了。“哦!烧死了!”这时,父亲会咧开嘴,“嘿嘿”地笑出声来,笑意就一圈一圈地在他干瘦的脸上漾开来。而平时,他在家人面前始终是绷着脸的。 主家也不恼,陪着客气地坐在一边,听父亲说天道地,古今中外,一脸膜拜。 母亲对我的馋痨很是不悦,觉得这样显得没有教养,有伤门面,多次呵斥我,警告我。父亲则不以为然,他不但默认我厚颜无耻的闻香讨饭吃的行为,而且很得意我的狡诈,以及我对酒的辨识能力,因为他从不告诉我他在哪里烧酒,但他知道我能找到他。我的表现很让父亲得意,他常在别人面前夸我:我格囡是聪明的……而我,也只是在酒的温度里感受了父亲的温情,这样一种独一无二的亲情表现方式。 我们的配合很默契,父亲对我的娇宠让我的童年有了一丝暖色,我经常为不能改变他的好吃懒做而忧伤,甚至怨怼,他却能纵容我的恃宠而骄,这终归让我感动。 (连载三) |
录入:袁慧敏 责任编辑:袁慧敏 稿源:宁海新闻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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