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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铜暖锅
http://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0年07月17日 15:19:00

  仇叶祥

  早先,我家有一只特大的暖锅。这暖锅用黄铜制成,高60厘米,宽55厘米,烧木炭。稀奇的是,锅内还分隔成五格,同时可煮五种不同的食物,类似于今天的九宫格。因着这只暖锅,有着厨艺的父亲便动起了摆夜摊卖熟食的脑筋。仇家村和邻近的杏树村都有自己的戏班子,又有祠堂和戏台,一到冬天农闲,三时八节都会演戏,戏场就是摆夜摊卖熟食最好的场所。

  记忆中,父亲夜摊里顶出名的食品是猪头肉、千腐节烧粉丝。父亲买猪头喜欢挑选凹面的,他说凹面猪头肉多,嚼起来有劲,也特别香。但凹面猪头因为嘴眼部位凹凸,猪毛陷在缝道里最难拔。父亲患过眼疾,视力不够好,但他两只手一只拿着拔毛夹,一只在猪头上摸索,最后也能把猪毛拔得一根不剩。猪毛拔净后,父亲用刀把猪头劈开,取出猪脑子,割下猪口舌。灶头里边的炊淘锅放满了清水,猪头肉和猪口舌放进锅里煮。大火烧到水快开了,锅面会浮出一层带有怪味的泡沫。把猪头肉和猪口舌用两爪耙捞起,用清水洗净,放到白瓷盘里。从锅里捞出的猪舌有些膨胀了,用一根竹筷从舌根插进去固定,用小刀刮去舌台上那层白白的脏东西。锅里换上清水,再把猪头肉和舌头重新放进去煮,先用大火烧滚,再用文火慢煮。把握火候是煮猪头肉的关键。火候欠到,猪头肉嚼不动。火候过了头,猪头肉嚼着没劲,不香,分量也会变少。猪头肉煮熟后,剔去大骨,把耳朵、眼睛、舌头、嘴唇等分开,它们味道不同,分开卖更受不同爱好者欢迎。猪脑子不能同锅煮,要放到羹杠上蒸,吃时撒上葱花、倒点酱油,就像吃豆腐脑一样,鲜。煮猪头肉剩下的汤汁,则是烧千腐节和粉丝最好的汤料。

  父亲包千腐节用料也相当讲究,选买最好的前夹心肉,斩成肉末,拌上适量冬笋末、蒜泥,倒上料酒和其它调味品,用3根竹筷按顺时针方向不停旋转,搅拌均匀。挑选上好的千腐,用淘米水浸泡柔软,用清水洗净,切成汤包皮一样四四方方。每只千腐节包得大小重量一样,包实裹紧后,5只一捆用青棕榈叶丝捆扎。用银白色的,不易煮烂的上好粉丝同煮。也有人喜欢吃番薯面,说番薯面比绿豆面更咬实,父亲也会准备一些自家产的好番薯面。

  铜暖锅以木炭为燃料,那时家乡山坑建有炭窑。木炭分乌炭、白炭两种。乌炭称普通木炭,白炭称上等木炭。白炭出窑时表面有一层白色粉末,烧制的原料是特别硬的禾木,如青枥、白枥、乌饭、山石榴树等硬树,现在人们把毛竹也能烧成白炭。白炭燃烧时间是普通木炭的2倍以上,白炭起明火不冒烟、火力旺。用它烧烤的肉类、海鲜串也特别好吃。白炭敲打起来,能发出金属般的当当声,乌炭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父亲托人买的是最好的白炭。

  村里演戏了,父亲在祠堂门口找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摆起夜摊。铜暖锅擦得锃亮,能照出人影。旁边放着一桶清水和两热水瓶开水备用。桌上白瓷盘里摆放着烧熟的猪头肉、花生米、茴香豆等熟食。另一边放着包好的千腐节、浸泡过的粉丝、番薯面等,还有各种配料。陶制酒壶里装着自家烧的番薯烧。旁边放着两张长条桌和四条长板凳,样样齐全,活脱脱就像个小餐馆。母亲戴着蓝袖套、白围裙在旁帮忙。天黑下来了,戏还没有开场,有的人馋得忍不住了,就先来父亲摊上,点猪耳朵、花生米、番薯烧。父亲把猪耳朵切得薄薄的,客人美滋滋地嚼着猪耳朵和花生米,喝着番薯烧。铜暖锅里水烧开了,有人想吃千腐节烧粉丝,父亲打开锅盖,在锅中加进一勺猪头肉汤汁,放进些许粉丝和一捆千腐节,2分钟后煮熟捞在大碗里,撒上葱花和调料。大冷天,花几毛钱,吃一碗火热的千腐节粉丝汤,额头上冒汗,看得旁边的人直流口水。第一夜生意很好,戏还没有散场,父亲准备的食物全部卖完。第二天起早,父亲就去梅林街进货。几夜戏落来,父亲的大暖锅夜摊在附近村庄出了名。

  没过几年,大炼钢铁开始,村里召开社员大会,要求家家户户向国家卖铜卖铁。我家先是满屋子寻找,把废弃的锄头、铁耙、柴刀等拿到小店卖。后来再动员,把橱门、红板箱上所有带铁带铜的锁、铰链全部挖下来卖了,还远远没有完成任务。在再三动员下,父亲咬咬牙,最后把那只铜暖锅送到小店卖。有人看见,那只铜暖锅被砸扁时,父亲的手在擅抖。

  卖了铜暖锅,父亲像丢了魂,整天没精打采。有一天吃饭,母亲问父亲,卖了铜暖锅,你后悔了吗?父亲回答,砸锅卖铜我心疼,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土改时政府把房子分给我家,现在国家建设,需要我们出力,有什么好后悔的?父亲说这句话时,眼里放出光彩。说过此话后,父亲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此情此景,六十多年过去了,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录入:袁慧敏  责任编辑:袁慧敏  稿源:宁海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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