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华烨

　　时隔二十余年，每每想起初登讲台的青涩，想起那双委屈惊愕的眼睛，我的心除了愧疚，还有沉甸甸的责任……

　　那是一个初夏。窗外的大槐树上，知了开始了低吟浅唱。天，还不是特别的热。课堂上，孩子们坐得挺挺的，一个个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我，满怀着期待。

　　“同学们，今天我们来学习一篇新的课文——《王冕学画》。”我在黑板上写下了课题，“跟老师一起读——王冕学画。”

　　“王冕学画——”孩子们把尾音拉得老长老长。

　　“请同学们打开书本，自由读读这篇课文，注意读准生字，难读的地方多读几遍。读后还要想一想，课文讲了什么故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请打上‘？’。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那就开始吧！”

　　朗朗的书声响起，教室里顿时嘤嘤嗡嗡，热闹得很。

　　一切按照备课的预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们一起解决了难读的长句，难写的生字，还理清了这个故事的内容。

　　“那读了课文之后，你们有哪里不明白的地方吗？”尽管走上讲台才第二年，“读书贵有疑”这个观念早已深入我心，所以，课堂上我总是鼓励孩子们提问。然而，乡村里的孩子没怎么见过世面，胆儿小，见识也不广。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他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都不敢吱声儿。

　　我心里不禁感到悲哀，连提问都不会，我讲什么他们听什么，有许多孩子甚至连听都听不懂。一如《鱼就是鱼》的故事里讲的，有一条鱼，他很想了解陆地上的事，他的青蛙朋友向他描述了陆地上的各种东西：鸟、牛和人。鱼根据青蛙的描述，每一样东西都带有鱼的形状，只是根据青蛙的描述稍作调整——人被想象成用鱼尾巴走路的鱼，鸟是长着翅膀的鱼，奶牛是长着乳房的鱼。

　　怎么样向这些没走出村庄的孩子描述提问这个概念呢？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笑着说：“比如说，你们有没有不理解的词语？或者课文中有哪里不明白的地方？有就提出来。哪位同学最勇敢，第一个举手？”

　　同学们依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然都不敢举手。

　　我的笑容僵住了，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似的。

　　这时，平时叽里呱啦的盈盈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举起了手。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她。

　　“老师，图上的这个人怎么穿着衣服有点破？还跟我们的衣服不一样？”

　　天！这到底是什么问题？提问不经过大脑的吗？这不是故意想看我笑话吗？我顿时觉得满腔的血涌上了头：“你会提问吗？这是古时候。古时候的衣服跟我们现在当然不一样！傻！”

　　情急之下，一句口头禅像子弹一样“嗖”的射了出去。

　　盈盈原本兴奋得有些微微发红的脸变成了绛红色，她讪讪地站在那里，想坐下又不敢坐下，一脸委屈。同学们都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盈盈，那神情仿佛在说，哈，幸亏我没提问，谁叫你盈盈这么爱出风头。盈盈还站在那里，耷拉着嘴角，都快哭了。

　　我不由得一阵愧疚，一时间尴尬万分：想说声对不起，老师说脏话了，又怕失去了老师的威严往后就“镇”不住这些皮孩子了；想换个方式夸夸她的勇敢举手吧，又怕其他孩子也像她那样不经思考胡问一气。

　　犹豫之间，可是课堂不等你思量太久，于是，窘迫万分的我只得匆匆指向课文里难写的生字该注意些什么，便草草收场了。

　　尽管下课后，乃至事后，我也有过跟盈盈说老师冲口而出的口头禅别介意之类的话，但是看到盈盈依然没发生什么事一般，就不了了之了。教满二年级，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盈盈这些孩子，也不知道他们的境况……

　　而如今，经历岁月的锤炼与沉淀，面对课堂上的突发事件、偶发事件，临机应变的能力与日渐增，对孩子的引领更体现尊重和成长。如果是现在，我肯定会在盈盈快哭的时候，走到她跟前，拍拍她的肩膀说：“不过，你傻得很可爱！这份傻很难得，很天真，很真实，也很勇敢。你发现了这是一个古时候的故事，他们的穿着跟我们不一样。老师要奖给你一个大拇指！”

　　那样，我就可以扭转课堂形势，在同学们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目光中让惊讶、惊喜的盈盈志得意满地坐下。并且，还能巧妙把握住打破提问坚冰的机会，让盈盈大胆的表达成为其他同学敢于提问的榜样。

　　只可惜，那时候我太年轻。只可惜，我错失了那么好的机会。

　　那一年，我被天真撞了一下腰——我的天真，孩子的天真，还有初为人师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