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 |
http://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0年08月07日 14:48:18 |
未央 父亲走得很快,突发的脑栓,之后便一病不起了。 自从他中了风,父亲便习惯了表情达意。他曾经在我十六岁那年为我的腿伤而落泪,再次看到他落泪,是在他中风那天,我接到消息,一路飞奔至他床前,一声“阿爸”,他泪如泉涌。以后每周为他喂饭时,他便看着我哭,一边吞食,一边呜咽。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安慰他,不哭好吗?你不是还有我还有妹妹,还有母亲吗?他就呜咽得更凶了。易感是一种衰老,而我,却是无力阻止他的易感和衰老。 我偶尔会为他剪发,修剪指甲,他就安详了。 理发总在艳阳天。他的瓢一般大的脑袋沐浴在阳光里,梳子撑直了他的一头乱发,剪刀咔嚓咔嚓作响,白发、灰发、黑发瞬间四散迸射,在光线里,像万千根银针跳跃,又在风中精灵般飞舞。然后轻轻飘落在围兜上,椅背上,又无声地往下落,碎了一地光阴。 我会和他聊天,给他讲儿子的事,讲我看到的路途见闻。他总是微微笑着,很受用的样子。 我把他融进阳光里,扑粉,湿毛巾擦拭,搓洗,再擦拭,再搓洗。 他终于抬起头颅,因了梳子的反复刺激,还有阳光的抚摸,他脸色红润通透,长而卷曲的眉呈八字倒挂在清瘦的脸上,很是精神。“看您这精气神,哪像个病人呢!”我笑着跟他说。他就笑起来,核桃一般的纹路舒展开来,有美术图案的效果。 父亲大小便不能自理,总是母亲在操心,我在时,我会做一遍接尿的活——撕下一个食品袋,轻轻一捻,薄膜分开,用力一吹,薄膜鼓成一个袋子,我把两角绞成麻花,只留一个手指的空隙,把它套在父亲下身,这样,失控时,小便不至于湿了裤子。 我说:以后,要学会用那只可动的右手接小便,慢慢就会习惯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脸凄惶,泪径自下来了。 他走得很不能让人安耽,在疾病面前,他放弃了阳光和空气,选择了放弃生命。只一个夜晚的时间,他的呼吸系统彻底崩溃,一家人等着我做决定:是开膛切脖子,还是拔取氧气罐。我把陪伴的机会让给了我的弟弟妹妹——那两个从不曾被父亲亲近过的弟弟妹妹,独自一人在黑暗中默默为父亲诵经,我需要抉择的力量。第二天天没亮,医院又来病危通知——是手术还是拔氧气罐,我赶到医院,对着病床前的弟弟妹妹说,让他走吧! 父亲已归黄土,他再不会来打扰我的生活。而我,总是在疼痛的时候想起他,因为他舍不得我痛;或者在想起他的时候忽然疼痛袭来,因为他一直固执地占据着我的心,从未远离。 (完结) |
录入:袁慧敏 责任编辑:袁慧敏 稿源:宁海新闻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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