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炉

　　在没有自来水的时代，或自来水尚未通到之处，家家户户的灶头边总是置一个水缸，生活炊事等用水都从水缸中舀取，水缸水用完时，就得拿着扁担水桶去担水。宁海人说的担，其实就是挑，比如担柴、担谷等等。

　　旧时，宁海城区街街巷巷几乎都有水井，这些水井有大有小有深有浅，井栏有方有圆，大多是石板制成，考究的还刻上“饮水思源”、“饮水不忘挖井人”等字样，并置上打井的年号。担水是个力气活，一个人肩挑两个木桶，采取的都是就近原则。南方水井浅，不像北方井深，还需要在井上装个轱辘来吊水。一个铅桶，提手上系一根绳，双手握绳，把铅桶一节节放到井里，当铅桶底碰到水面时，捏着绳子的手用力一甩，铅桶就因这一股力而侧倒，井水涌进铅桶，提绳时觉得分量不重，铅桶里的水不够满，就握住绳子往上拉一把，又迅速放掉，这时，已经盛了一定井水的铅桶往下掉，瞬间就被井水淹没，再提着绳子往上拉，铅桶的水就满得往外溢。一只水桶通常三四铅桶的水就满了，吊满两只水桶，就往家里担，我家的水缸不算大，但也需三担水。

　　小时候见大人担水，觉得好玩，也跃跃欲试。母亲说，你人太小，还不能担水，要压塌肩膀的。可少年气盛，总想证明自己是小男子汉，也能替家里做事了，于是，有日趁母亲外出，就偷偷去担水，这是我第一次担水，大约12岁光景吧。那时租住大庙坪，水要到大溪里去担。溪边有岩石，近溪水处挖一小圆桌面大小的坑，坑底有泉水往上涌，盈盈一塘水格外的清冽。夏天时水温要比溪水低好多，凉凉的，大家都称之为冷水塘，然而到了冬天，塘里的水却是温的。我家的水桶要比农家用的水桶小许多，然而，那根竹扁担却很宽，是用大毛竹做成的，两头各有洞，麻绳穿过洞，在扁担上绕一圈，绳的另一头系着木丫钩。我人小，只能把麻绳一圈圈全部绕在扁担上。两只水桶放在冷水塘边，用蒲瓢从冷水塘里往水桶里舀水，至半桶水就够了，水太满就站立不起。大人们担水都是双手一前一后握着担绳，起到平稳平衡的作用，我人小够不着绳，就用双手捧着扁担来控制水桶的平衡。在溪石间行走本就脚步不稳，加上水桶的摇晃，真是步履维艰。从大溪到上面的马路是一条陡峭的坡道，呈S形，一级级台阶是用大小不规则的溪石铺就，因为中途无法停放休息，所以，上坡前先在坡底歇一歇，再踏着台阶往上走。台阶是按成人的脚步铺的，迈上一级很吃力。每上一个台阶，都要停留片刻后再向上一级迈。两只水桶前后晃荡着，我既要用力往上迈步又要尽力控制着平衡。好不容易担上马路，这才好走了许多。水担到家，还要先“刮水缸脚”，把沉淀在水缸底部的杂质连同混浊的剩水舀光，才可把水桶里的水倒入水缸。

　　烧夜饭时，母亲发觉水缸满满的，惊讶地问，你担的？我很有成就感地点点头。母亲脸上露出心疼，也露出赞许，只是说，以后少担点。第一次担水就得到母亲的赞许，顿时一股荣耀感涌上心头。从此以后，家里的水几乎都是我担的。曾有一次连人带水桶摔下坡来，好在水桶未被摔破，年少活络，身体亦无大碍。否则被母亲知道，恐怕我担水的权力就会被剥夺。逢夏秋时节做大水，大溪里的溪水就把冷水塘给淹没了，这时我就到“平奶奶”屋后去担水，屋后园地里的坎头上有“水涧”。“水涧”就是把毛竹从中一劈为二，去掉中间的竹节，一头接到山涧的流水下，循着山势由高及低，把一根根“水涧”衔接起来，这样就把清泉引到了屋后。“水涧”伸出坎头两尺余，晶亮的泉水流淌不息，若是炎热的夏日，就仰起头，嘴巴对泉水喝几口解渴，然后，把它当成“莲蓬头”从头到脚淋个透，解了暑气。如此玩一阵子后，再把水桶置于“水涧”下，轮流把两只水桶接了水，这才慢悠悠担回家。

　　就这样，渐渐地，我担水的脚步越来越稳，水也越盛越满，就这样一步一步经过了我的少年和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