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敏明

　　孙子叫东东，一周三了。这小子，长得不赖，牙齿也长齐了，走起路来飞一样。

　　东东平时由外婆带，外婆家住在南门菜市场旁一个四楼宿舍里。因为隔代宠，小小一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弄得家里总是翻江倒海似的。不过，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这世上，总有相克的事物。每当他“闹事”的时候，外婆便拿出杀手锏：“你再不听话，盐水豆腐来了。”一听这句话，东东就会瞬间安静下来，或依偎在外婆怀里，或乖乖上床睡觉，一副害怕乖巧的样子，令人发笑。

　　外婆口中的“盐水豆腐”，其实是个女人，每天上午和下午的某个时辰，南门市场一带总会传来嘶哑和悠长的一女人声音：“盐水豆腐，盐水豆腐……”这时，外婆总会说：“盐水豆腐来了，东东不听外婆的话，会被盐水豆腐带走的。”说得多了，这盐水豆腐在东东脑里就成了非常恐怖的东西。来到我家里，每当他皮得管不住的时候，我也会学着说一句，盐水豆腐来了，他马上就会听话和安静很多，百试不爽。有时候，我也会逗他，东东，这盐水豆腐在哪里啊？他就会用手指指着窗外，神情露出怯意。看着这神情，又让我不忍了，赶紧安慰他，爷爷在，东东不怕。

　　大人哄小孩的方法，似乎是一脉相承的。我幼小时，也极顽皮。我不听话的时候，母亲就会说，“兑糖客”来了，你不听话，让“兑糖客”把你带走。每当此时我便会顺从很多。当年的“兑糖客”都是台州人，戴着草帽，穿着粗布短褂，挑着货郎担，挨门串户，喊着：“鸡毛、牙膏壳、烂铁皮，兑糖了。”由于母亲常拿“兑糖客”吓我，我小时候不像其他小孩一样喜欢挑着货物的“兑糖客”来，就算心里晓得可以换糖吃，但“兑糖客”一来，我就会躲到门后，颤颤发抖。

　　虽然，“盐水豆腐”来了这句话，我们家每天都要重复着说，但东东没见过“盐水豆腐”的真容。一天晚上，我的一位胡子拉碴的朋友来我书房喝茶，正逢东东进来，我开玩笑地说，东东这就是“盐水豆腐”，话音未落地，东东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我看东东真被吓着了，就连忙抱起他，假装用拳头打“盐水豆腐”，才化解了这一“危机”。但不知道这“盐水豆腐”的形象，会不会在东东的头脑中固定下来。

　　有一天，我突然也好奇这个“盐水豆腐”长什么样，就去南门菜场寻找了一番。最后真被我找到了，“盐水豆腐”是位和蔼的中年妇女，长得干干净净。在如今都为图方便做“石膏豆腐”的时候，她坚持用传统方法盐卤做豆腐，受到人们的欢迎。为了区别于石膏豆腐，她每天推着手拉车出来卖豆腐时，都会一路吆喝，“盐水豆腐”，“盐水豆腐”……一听到这声音，许多居民都会端出碗来买上一方。

　　就是这么一位和蔼可亲的老阿姨，在我孙子的心目中却是狰狞的。当然，我现在还不想把这个秘密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