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敏明

　　宁海有条老街，叫水角凌。水角凌南北窄长，非常热闹，有弹棉花铺，小铜匠铺，铁匠铺，小吃铺，剃头铺，金银手饰铺，修钥匙铺，补鞋铺，裁缝铺等等，还有很多住户。这条老街的中段，有一个叫花桥头的地方，临街住着一户人家，养着画眉，男主人会拉二胡，还挂有几张老画，很有那种闲士的生活气息，我偶尔会去坐坐闲聊。后来听人说，此处是晚清民国宁海柴株人李云波的老宅，拉二胡的是他的后人。

　　说起来也有意思，宁海人叫树根为柴株，老底子的柴株都是用来烧火的，用烧火的柴株来做根雕的艺人，叫柴株人。宁海根雕历史悠久，可上溯至宋元，光绪《宁海县志》中说宁海：“古来有人以树艺为生。”到了晚清民国，又兴盛一时，当时宁海有柴株人作坊十八家，人数达近百人，各显才艺，化腐朽为神奇，赋予柴株以新的生命。当时，宁海著名的根艺家有李云波、华仁寿、华样寿等等，其中，李云波是最杰出的代表。

　　李云波(1892—1963)，又名士林，家族四代从事根艺，他自小聪慧，颇有艺术天赋。十一岁就跟家父学艺，艺成后，由于技艺出色，曾出任宁海平民习所讲师，教授雕刻，期间又开根雕店谋生。1928年其根雕《铁拐李》获西湖博览会甲等奖，1935年其根雕获浙江省特产展览会特等奖、浙赣特产展览会甲等奖、全国手工艺品甲等奖。抗战期间曾赴甬和沪任雕刻店技师。名噪一时。解放后，1950年进上海群联文教模型厂设计模型，参与布置北京人民大会堂上海厅。其根雕作品还多次在上海及华东地区工艺美术展览会上获奖。六十年代初国家授予“老艺人”称号。再续辉煌。今其代表作“铁拐李”和“乌龟”等，被收藏在宁波市工艺美术研究所。

　　有个小故事还蛮有趣的，据说李云波有次去乡下走亲戚，亲戚看他来忙着开火做饭，正当亲戚要把一块柴株用斧头劈开用来烧火时，被李云波一把夺了过来，因为李云波眼尖，发现此柴株是块雕罗汉戏金蟾的好料。李云波吃完饭后，就把它带回作坊，稍加雕琢，一件活脱脱的罗汉戏金蟾根雕艺术品就呈现在了跟前。此后这件罗汉戏金蟾还在华东地区工艺美术展上获奖。类似这样关于李云波根雕的传说，坊间还有很多。

　　李云波根雕贵在妙趣天成，有个人面貌。他用材提倡用枯根朽木和柴火料，不提倡砍掘生长好的树木根，破坏生态。当年宁海西门杏树脚集市经常有人担柴来卖，李云波每市必去柴市，在柴木中挑选根雕坯，是真正的变废为宝，而他买后付的钱也比柴木贵，卖柴人都很感激他。他雕刻追求，不雕似雕，雕似不雕，顺势而为，尽量少雕琢。他的作品题材广泛，人物、动物、花鸟、家具无所不为，尤其是根雕人物的喜怒哀乐表达准确，堪称一绝。当年李云波的很多根雕还出口到欧洲，尤其是东南亚，旧时称南洋。

　　当年，宁海有个人跑南洋做生意，这个人叫顾鸿章。顾鸿章当年也和李云波一样住在水角凌街，是邻里。顾鸿章很早就涉洋过海去南洋做生意，其中就有把李云波等宁海人的根雕，出口到南洋。顾鸿章头脑灵活，诚信经营，赚了很多钱。他还是个反清义士，同情和资助同盟会，和于佑任、黎元洪等国民党元老建立了很好的关系。顾鸿章于民国早年，在老家宁海南大街(今解放路)建造县城里首屈一指的花园洋房。有荷花池，有飞檐翘角的凉亭，建筑中西合璧。民国十三年落成时，于佑任亲题“顾宅”二字，黎元洪题送匾额。顾家以后衰败了，那是很可惜的事情。今解放路地块拆建，顾宅被政府收购，作为文物保存了下来，这也算是一件幸事。

　　我很早就关注宁海明清根雕艺术品，收藏了十几件根雕，但不见有落款的李云波作品。据我所知，市面和收藏家手中很少有落款李云波的根雕。好在有一年，我有位朋友，也是位收藏家，旅游去印尼，在印尼一家古玩店，看见一件根雕，他上手看了一下，发现背后有李云波印四个钢印字。他知道我在寻找有李云波落款的根雕，就打电话给我，我当然非常欣喜，让朋友代我买下。这件根雕题材“寿翁”，高30厘米，继木，漆有大漆，包浆锃亮，一位手捧仙桃，衣袖飘逸，神态慈爱的老人站在树桩上，后背四个钢印字：李云波印。作品表现力极强。应该说，这件李云波根雕是民国时顾鸿章出口到南洋遗留在那里的作品之一。

　　根雕“三分人工，七分天定”，李云波根雕作品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艺术品，他很好地践行了庄子“既雕既琢，复归于朴”的朴素的哲学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