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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杨三眺(上)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1年02月26日 10:05:09

  浦子

  浙东宁海黄坛镇的弘杨不是弘扬,却是为了弘扬三个杨。前些年撤并村时,三个自然村:留五扇、横坑、应家坑,并成一个行政村。村民的姓氏中九成以上都是杨,于是新的村被取名为弘杨。

  我们驱车进山的时候,久雨的天格外开恩给了一个晴朗的日子。远眺弘杨村的时候,云开日朗,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待我将车在袜带似狭窄的盘山公路,驶过不知多少弯(一个弯就是一座山),被后边的车子嘟嘟的喇叭鸣叫相催后,晕晕乎乎立在村庄,反身相看山下,那些县城里的高楼大厦,成了一个个小柱子,再加上一整天的走访,拜读谱志,却又觉得隔了一层薄纱似的云雾。

  远的近了。近的远了。

  四知堂

  有一条水,汩汩流着,向西南流。而天下的水大都向东流,于是被称为横坑。横着的坑,有许多别地没有的气场。连地上长着的庄稼,跑着的野猪野兔,甚至人,都有别一个风貌。庄稼横着的枝条特别多,就连竹笋,也往胖里长,有人就说这里的山势高,庄稼就横着长了;野猪不怕枪,因为它没有食物吃,遇见一个好吃的就拼了命的,因为人也没有吃的,以往这里有一个民谣:“乌糯当糯稻,柴株当棉袄”;野兔不怕人,因为这里少见人;这里的人长相也不一般,男则方头大耳,女则仪态端庄,颇有皇族遗风。

  在弘杨村的文化礼堂里,看到了四知堂横匾。四知堂是杨氏家族特有的符号。传说,杨氏的祖先东汉的杨震五十岁后才开始入仕,最后官至太尉。杨震任东莱太守时,路过昌邑县。当时的县令王密恰好是杨震举荐的,为了表达对恩师的举荐之恩,他深夜怀揣黄金十斤赠予,被杨震断然拒绝。王密再赠予,并说深夜无人知晓。杨震说,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人知晓?王密羞愧难当,当场携金退去。这四知就是后人所说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没有历史记载(包括族谱)证明弘杨的杨氏是杨震抑或杨坚、杨老令公的后裔,但天下杨氏有四知堂的普遍都是。我以为没有什么不妥。整个中华民族都尊儒学,不一定都是孔子后人。

  现在有族谱载明,这里的杨氏均是山下松坛杨振龙后裔。《辞海》记载:“杨振龙(?—1289)元初浙江农民起义首领。宁海人。至元二十六年(1289)春率众起义,以玉山为根据地,国号大兴,年号安定。所部称大兴国军,众至十二万。分兵进攻东阳、义乌、嵊县、新昌、天台、永康等地。冬季攻克东阳。不久战败被俘牺牲。余部坚持斗争,次年失败。”传说,杨振龙起义失败后遭满门抄斩。是一个家人偷偷将自己的孩子冒充杨振龙的儿子交官府处置最后被剿杀,而将真正的杨家之后带到这块山地。没有别的财产,只是携了五扇金屏风,故第一个住地就被叫做留五扇。之后,狭窄的留五扇让快速繁养的杨家子孙住不下,就建了第二个村横坑,又建了第三个村应家坑。

  几百年过去,就发生在身边的义举,令人感慨不已。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一个家人会如此保护主人的最后一滴骨血。发生在北宋时期的“狸猫换太子”是一个关于宫廷阴谋的故事。而这里只能用杨氏祖先的杨震的“四知文化”解释。四知不仅仅是廉政文化,更是体现儒学精神。儒学最本质的东西,即仁、义、礼、智、信;体现敬畏精神和自律精神。在祖先的家教族训下,杨氏人才辈出,却世代皆为清白、包容、担当、忠勇之士。杨振龙为了反抗外来侵略,是“四知文化”的杰出代表,更是民族英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毛笋节

  弘杨村的毛竹漫山遍野,尤以横坑为最。

  坑是横的。竹是直的。方正的世界。

  不知道730多年前,祖先们来此避难时,是不是春天来的。因为春天有竹笋,竹笋可以度饥荒;毛竹也更符合杨氏家人对于环境的审美:竹子的不畏艰辛,竹子的中通外直,竹子的宁折不屈。

  自古以来,横坑的村民就会一样手艺,就是篾匠。篾匠就是有关竹的加工技艺匠人。这可能是他们活下来唯一的技艺。但横坑的篾匠与别村的篾匠不一样。别村的篾匠涵盖竹子加工的所有技艺,而这里的篾匠只会做竹篾、竹篮、畚箕、蒸杠、竹簟等简单粗放的器具,尤以扫帚闻名。

  一把扫帚扫天下。这是对横坑扫帚的最好赞誉。

  扫帚的形状就如关公的大刀似的,有族人说,杨氏的祖先,当年杨振龙使的就是这样的大刀。这话就让横坑的扫帚有了威势。一首七绝《扫帚》曰:“身伴畚箕影不孤,任劳朝暮倚墙隅。门前屋后残渣扫,世上尘埃可净无?”

  扫帚看似简单,由扫丝、竹钩、竹缚三大件组成,却不简单。一是扫丝。扫丝得来不易。扫丝为毛竹的细枝,一般为竹农砍竹时剔刷留下的枝叶废料。横坑的竹林虽大,却不是天天有人砍竹,捡扫丝的人就得到远处去寻找。找到枝叶废料时,用手将细枝上的叶子捋去,缚成一小把一小把。常常是早上一早出门去,翻过几座山,回来时已经是晚上,而捡来的扫丝有多少。加工开始时,先是用炭火烘弹扫丝。一束束扫丝在火上转圈,仿佛在跳一个古老的舞蹈。一俟跳舞的扫丝嗞嗞冒油了,就将扫丝趁热捋直了。直的力量让多年的尘埃也无法躲藏。竹钩也往火里烤出了油。钩的部位也是在炽热的时候被折弯的。这时候的屈可谓牺牲,是为了其身姿能束缚更多的扫丝。竹缚就是捆扎扫丝的竹篾,得放在滚水里反复煮好几个时辰,等水里的篾如笋一般煮熟了,才捞出沥干。然后,将一束束如此防腐处理过的竹丝用竹篾缚在竹钩上,一把扫帚才宣告诞生。这里诸多的环节,一环连着一环,环环紧扣,一丝不苟。不仅仅是扫丝、竹钩、竹缚,还有匠人的操守。在简单的地方,做出不简单,这就是弘杨篾匠。

  毛竹全身都是宝。横坑人除了将它们制成竹器,还在毛笋上做文章。各种笋干,除了自用,还销售到山外。近年间,每年的谷雨时节,弘杨毛笋节隆重登场。

  村广场上,架起一只大铁锅。锅里放进三千斤黄酥头毛笋,配上肉骨头、酱油、白糖、食盐。柴爿叠起,在早一天的半夜烧起,足足煮了六个时辰,整整十二个小时。直到那些肉骨头酥了,黄酥头毛笋飘出香来。负责烧火的村民说,天将亮时,四边山上亮起一闪一闪的绿光,那是一些闻香而来的野兽。天渐渐明了的时候,鸟叫声也越来越响。早上八九点,广场上来了山里山外的客人,足足上千人,共食锅中笋。咝咝,烫,烫!香!客人吃着喊着。这边,村娘笋羹赛开了张。另一边,笋王争霸赛开张。村娘笋羹赛决出一二三等奖若干。一等奖的抱回32吋大彩电。笋王赛的毛笋规定必须是黄酥头,最长不能超78厘米,最重者得奖,有一届最重为36斤。笋王当场拍卖,最多拍卖得2800元,悉数捐给村里的老年协会。得胜的村民空着双手,却满脸红光,那是无数喝彩声染的。

  这种风范,只有杨家有。

  过小年

  一座叫“三石五”的四合院里,人声鼎沸,鸡飞狗跳。

  小年是什么?这里的“杨门女将”告诉你:“二十三,糖瓜粘,灶王老爷要上天。”

  弘杨村每逢腊月二十三,家家过小年。山外来的客人闻讯来赶这个稀罕节日。这座四合院一共有楼房24间,十多户人家的女主人使出了浑身解数。

  掸尘。早来的客人,看到家家户户的女主人,戴了蓝布帽兜,穿了蓝布袄子,拿着长扫帚扫楼板角落和积尘。年轻人不知就里,心里暗想,哪有抖落尘埃迎客人的习俗?却不知是遇上吉时。弘杨村的人平日里也除尘去污,此刻只是将掸尘作为一个向传统致敬的仪式。尘落,晦去,不是吉时,是什么?

  稍迟来的客人就看到,白花花的豆浆从一座石磨中漓下来,淅淅沥沥的,跌入磨下的豆腐桶里。客人就想加入其中,戴着蓝帽穿着蓝袄的妇女就把磨杠让给客人。客人使了好大劲,才让磨杠的直力转换成石磨的旋转力。这边的磨还在沥着豆浆,那边喝彩声响起来,那是一伙客人对着一个石臼摩拳擦掌。原来是主家在捣菁麻糍。原来是“公捣捣,婆添添”夫妻两人的活,客人却要替这个男主人使使劲,结果抡起捣插头(木锤)不听使唤,不是锤到了石臼沿,就是在菁麻糍上只留下浅浅的吻痕,力气却是费了不少,几下之后就气喘吁吁,大冬天的,脸额上竟有丝丝汗津生出。

  喝采声刚歇,那边飘过来浓浓的香气。大家就水一样涌过去,原来是一家人在打糖划糕。当热锅中拌好的糖料铲入案板中的糖盒时,撖面杖迅速将其撖平,待糖料稍微冷却,当家嫂刀起糖落,嗦嗦嗦,一块块方形的米胖糖花生糖芝麻糖就出来。第一盆糖就供在灶司菩萨画像前。村里有一种说法,腊月二十三,灶司菩萨要上天复命,顺便向玉皇大帝汇报一下所在人家一年里的善恶品行。这个供品就有些暧昧。一群孩子拍着小手笑着叫起来,哦哦,二十三,糖瓜粘……

  在这个空间里,包粽子的,烤洋芋的,煨番薯的,烤毛芋的,爆米胖的,还有拔河的,跳绳的,跳舞的,都能令人想起童年的过年趣事。

  吃,吃,要吃自己拿,家家的当家嫂都这样叫着。

  临中午,有些客人吃得满嘴香香的走了,好多人留下来吃中饭。和毛笋节期间一样,吃饭地点在文化礼堂。它的前身就是杨家祠堂。餐桌一排排的,放着弘杨的村民从山上捕来的野猪野兔,还有新近开始种植的高山蔬菜,自己制的紫番薯烧酒,二十多平方公里范围内无任何污染,全是绿色无公害的食品。

  这些客人中,有些是闻名来的。有些是好心的记者在网上宣传有此活动而主动预订餐位的。

  吃了,抹一抹油光可鉴的嘴巴。有些预订的客人付了餐费。而一当这些客人中有村民相识的,一律不收。

  有个人看了一眼,他大概是山外来的商家,好心的提议,客人订的餐,该收钱的,这是天经地义的。

  嗤!弘杨人笑起来,客人来了弘杨,有肉就吃有酒就喝,这才是天经地义的。

  不过,村里在黄坛镇的支持下,即将把原茶厂的厂房,改建成合乎规范的农家乐和民宿,那可是农村旅游经济的新宠儿。

  到时候,熟人就白住白吃吗?我问。

  坐在我旁边的村民和村干部,毫不犹豫点了点头。我为他们高兴,在一切唯利是图的世界中,谁能不奔这仁字当头的弘杨来呢?我看到了他们脸上标准的杨氏表情,不卑不亢,且人人的脊梁骨都挺得直直的。

责任编辑: 赵稚娴    稿源宁海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