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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墓地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1年04月07日 09:12:06

  张晓斌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

  扫完墓后,大哥、二哥就连夜赶回各自的城市。而我,则好久总感到心还留在家乡,留在父亲的墓地旁。

  父亲的墓地,在老家屋场东面的山坡上。小时候我常爬那座山,在那里挖竹笋,打猪草。但离家久了,对那山的印象也淡薄了。自打父亲安卧在那里后,我才重新注意它。山不很高,长着一些不算稀疏的毛竹、油茶树和灌木柴草,据说太平军当年还在那里驻扎过一支部队,因而得名“寨上”。

  为什么把父亲的墓地选在那里呢?这是他的本意,因为我们的母亲就安卧在那里,两人阴阳相隔几十年后终于可以团聚了。另外父亲生前经常到东山劳作,在闹灾荒的年代里,在那里开过几块小地,种了一些红薯、花生和黄豆,据说还接济了村里好几个孤寡老人,使他们免受饥饿之苦。父亲安卧在这高高的山坡上,有了母亲的陪伴,加上回家的路很熟、很近,还可以俯视家乡新农村的全景,特别是那条新修的路灯上飘着红灯笼的川流不息的沥青公路,想必不会太清冷和寂寞的。

  父亲去世有十八个年头了,除却部队那几年没时间,自打回地方工作后,我每年清明都会去扫墓。尽管哥哥们总是催,但我还是想尽量多一些时间陪伴他,像他在世时一样,说些外面的新鲜事给他听。说着,说着,我的脑海中就浮现出父亲的身影,不由得想起父亲的许多往事。

  父亲的一生非常坎坷。少年丧母,中年丧妻,经历过旧社会,逃过难,讨过饭,吃过野菜,嚼过树根,咽过观音土。最使他舒心的事就是分田到户,“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跟着共产党,这辈子不白忙”,这是父亲生前最爱讲的话。对于农业生产,父亲可真是个好手,不管熟田生田,只要到了父亲手里,那都是丰产的良田。我想,这个世界只有劳动的回报对父亲最公平,因而,他乐此不疲,爱劳作,勤劳作,作田自然就成了父亲生活的全部。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下田劳作,一年四季天天如此,风雨无阻。农忙时为了赶季节,父亲索性把午饭带到田间地头吃。至今我也很难想象,几根萝卜干就饭,怎么吃下去就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可以流那么多的汗水,做那么快的农活。偶有农闲,父亲会喊我们围拢到一起,坐在草坪上,听他讲“团山寺大惨案”、“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尽管父亲不善言辞,但故事里的事,都折射出一个道理,那就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吃饱别忘共产党的恩”,要珍惜今天的好日子,要懂得感恩,要好好工作。

  1995年,远在福建务工的我,收到一张“速回”电报。到家后,才晓得父亲想让我去当兵。按当时家里的境况,我排行老小,还没成家,我当兵后父亲势必会更加挂念,更加担忧。反过来,我也惦记他,毕竟60多岁的人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更担心为了生计整日里没日没夜劳作的两个哥哥,会不会因为忙碌而忘记了照顾父亲。可父亲却说,咱不能老是打自家的小算盘,当兵那就是报效国家。我终是拗不过,参军入伍了。临走时,父亲送我上车,只说了一句话:“家里的事不用你管,在部队好好干吧!”我看到父亲消瘦的面容,想到我这一走他孤单地守着老屋生活,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打我到部队后,父亲就大病了几次,但都没有告诉过我,封封家信都是报平安,都是对我的鼓励。

  父亲的一生没有上过什么学,也没做过什么大事,就像他去世后安卧的那座山一样,没有葱茏的树荫,也没有秀丽的风景,但真实、质朴、敦厚,让人看得见、摸得着。我靠在父亲的墓碑旁,独守着大山宽厚安详的宁静,就像父亲在世时我靠在他的身上一样。蓦然,起风了,四周的毛竹轻轻地摇曳着。这是山的声音,山呼吸的声音!我感到了山的张阖的肺叶的扇动。尽管这声音极轻极细,却是没有半点嘈杂没有半点污染,平平和和明明净净。斯时,我在静静地想着:山没有轰轰烈烈,没有热闹喧腾,出于她的品性和个性,只在孕育的宁静中默默地积攒着力量,用她的博大和无私养育着树养育着草,养育着大森林的魂魄。从这宁静中,我感到了山的伟岸,也更读懂了父亲。

  记得送父亲上路的那天,我真是用了最滞重的脚步来度量生与死的距离。那是我陪父亲走最后一段路。我立着,父亲躺着,彼此无语。后来父亲就不走了,成了一段永恒的山石。独自回来的路上,我想到了一个颇为哲学的话题:这世界上生与死的距离到底有多长?这是一个让诗人和哲学家都难以回答的问题。这话题沉重,却是人类在生与死之间的真实内容。我无法理解,一直劳作不辍的父亲为什么一下子就被病魔击倒了呢?这冥冥之中的力量来自何处呢?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能否知道儿女们在无限地牵挂他吗?当我跪在父亲墓前的时候,父亲的身影又恍惚在眼前。我仿佛看到了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知道,这是泥土的一次显形。难道我的目光与这呈现出深黄色的泥土的距离,就是生与死的距离吗?生与死难道就如此的近吗?我有点不相信但我不能不屈从:人的生命是脆弱的,脆弱的生命短得只有那隔着的一层黄土那么长。

  我知道生命是无法抗拒归于尘土的。生命的延长便是向死亡的接近。但对于一个值得怀念的生命,生是死的永恒,死不啻是生的凝固。一个有价值的生命,它是可以在人的心里长久地存在的啊!

  在我的心里,父亲一直活着,他永远是一尊挺立的碑,更是我堪以诵读一生的大写的精神。

责任编辑: 赵稚娴    稿源宁海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