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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湖路(中)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1年04月09日 10:15:46

  

  马映波摄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照片

  

  梦园假山

  

  华香云宅车门

  顾方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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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有一些地方自你离开后,或远或近、忽明忽暗,一直尾随你于浮世,直至它的归去或你的归来。蒲湖路上的城中小学,对海生来说,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城中小学创办于一九零一年,即清代末代皇帝发布年号为宣统的这一年,由当时的缑城乡绅钱韦纫筹资发起,寓端正做事为立世之本之意,取名为端本女学堂。女学堂开办之初,校舍借设在城隍庙厢房,首任校长为华琴川,后来校舍转借在柴家巷弄时称华香云宅的华家道地。某年,女学堂来了一个名字叫马珠妹的女孩,女孩在十六岁那一年,毕业后留校任教,任教期间被学校保送,到浙江省立女子师范学校去深造。某日,在省城求学的女孩,流连在满堤翠绿的苏堤,当她站在映波桥上看风景时,桥映波、波影桥的曼妙景致,拨动了少女的心弦,遂改名为马映波。

  一九二零年马映波师范毕业后,回端本女学堂继续任教。是年,嫁东门望族梦园少主龚静庵为妻,这偌大的梦园造得有多少梦幻不去说它,单单一般人家用来点缀庭院的太湖石,在梦园的鱼池边就垒得跟一座小山似的,在小城内外引起人们的连连猜想,人们直接用假山来指称庭院深深的梦园。不过女孩马映波嫁入梦园之时,梦园已几成残梦在烟雨中飘摇了。

  一九二二年这一年,年届二十二岁的马映波就任端本女学堂校长。被委以重任的马映波校长不负所望,上任后多方奔走,在社会各界的支持下,终于在妙相寺后面现在的城中小学这个位置,辟址建校结束了借舍办学的历史。又过了七年,学校实行男女学生同校,校名更名为县立端本中心小学。此后,校名随着眼花缭乱的时局易名多次,不管怎么改,城中学堂是七十年代学生心中永远的名字,就像乳名一样叫着亲切自然。

  在没有一手好字你还真不好意思去当校长的时代,这马映波校长的一手好字自不待说,所遗存下来的一百九十七首诗词,或拍栏叹喟或感怀长歌,尤其《送从军女青年(一九三八)》等抗战期间的诗词,把抗战时期小城人们的家国情怀,表达得淋漓尽致。这位多才多艺的女校长,不仅是一个开设扫盲识字班,反对童养媳、换亲等等陋习的新青年,更是一个坚毅如钢的母亲。当她的先生在抗战时期过世后,毅然辞去校长一职,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困境中,一边四处任教一边身兼数职拼命养家,带着对夫君的深深眷念,拉扯着最小仅一岁多一点的六个子女,最终把子女全部抚育成人培养成才。这样的一个小城女子,义无反顾地带着一帮孩子在乱世中艰难穿行,最终带领孩子们穿过乱世到达彼岸后,在解放初撒手归去。她把自己活成了小城里的传奇,她的传奇不仅属于她,也属于哺育了她的端本学堂,更属于小城内外每一个坚强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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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生在上代人身上那些听上去非常遥远的前尘往事,其实并未走远,它们的点点滴滴融入一方水土滋养了一方的我们,与你我还保留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七十年代初期,与马映波校长的一个孙子,同在城中学堂的同一个班级读书,这时候的城中学堂,基本上还保持着建校以来的风貌,分为东西两个校区,中间隔着连接蒲湖路与大米巷的城中巷。

  被城中巷一分为二的城中学堂,西面是教学校区,校区的地势稍高,门前有条铺着石板的斜坡,民国风格的校门,高高地立在斜坡之上。进入校门迎面是一排长长的宣传栏,宣传栏上的主要学习榜样,是雷锋和潘冬子,当时非常希望有一枚雷锋头上的五角星与潘冬子手中的红缨枪。宣传栏上的内容五花八门,一会儿是长着大鼻子的帝修反们,一会儿是面目惶惶不可终日的孔老二、四人帮等等,在宣传栏上,经常会出现一只有力粗壮的大拳头,把拳头下面的人砸得抱头鼠窜如丧家之犬。

  宣传栏后面是三排平行的教学楼,东西向立于校区,最靠南一排为民国风格的带有廊檐的平房,一年级学生都被安排在这里学习。海生的一年级第一堂课就是在这里上的,窗明几净的工字梁教室里,毛主席像挂在黑板上方慈祥地注视着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分列两旁,现在想起来当时天天在毛主席注视下,没把挂在眼头前的这副标语挂在心头,海生心里就懊恼不已。当初要是稍微用力点学习,也不至于后来初中考到第二中学去读了。高考恢复这一年,读初中也要升学考了,这一考就考到新设立的二中去了,二中设在现在已成为寺庙的跃龙山上,没一点学校的样子不说,学生都是些猢狲一样吊天挖影的卖主,人们干脆就把二中戏称为花果山学校了。其实不仅是读书,为人处世也一样,如果一直能够做到好好学习或天天向上,这人做得肯定与现在不一样了。

  教学校区紧靠在蒲湖路上的,是一排带走廓、有两部木楼梯上下的二层木结构楼房,这排楼房的西面二楼,胆子贼大的海生,在最后一学期硬是没敢过去半步。那边曾发生过一起轰动小城的凶案,放假期间在校值勤的一位老师,被一个入室偷盗躲在床下的小偷给戳死了,这在当时几乎没有凶案发生的小城,其轰动程度不亚于有颗卫星在这里上了天,大街小巷聚在一起的人们不管白天黑夜,好像他们当时也在现场似的,莫不在绘声绘色地描述惨案发生的经过与场面,吓得听多了的海生在每夜困觉前,都会做好立即转身逃跑或高声呼救的准备,跍下身来往眠床底下看一眼,确认下眠床底下是否有坏人藏着。后来看反特电影后,也会在门角后等处检查一遍才会安心上床困觉。

  学堂的二排教学楼之间,还有一排新式的砖混结构的二层楼房。教学楼之间的空场地,我们把它叫做小操场。小操场的空地上,有一棵树,一棵枣树。当时小城里哪个院子有什么果树什么时候成熟,包括县府大院子里面有枇杷树、橘子树,还有果籽被俗称为鸡脚爬的枳椇树,我们都是一清二楚的,海生由此练就了一身的爬树本事。不过学校里的这一棵枣树,一直不在我的惦记范围,这棵树长在小操场中央,没几个学生敢在老师的眼皮底下爬上去偷摘。

  海生就敢在某个黑死夜,叫上我们摸黑溜进学校。他爬到树上打枣,我们点着自燃火在地上捡枣,随着一声“葛校长来了”的惊呼,我们四散奔逃,已经来不及下树的海生,在葛校长的怒喝声中,摔下树来昏死过去,吓得葛校长抱起海生,火箭一样直奔人民医院而去。事后学校还由此下达过严禁学生爬树的禁令,爬树的行为约等于罚站一节课的上课传纸条。罚站对于海生来说等于没罚,当可当作玩具的金虫在夏天出现的时候,海生照例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大操场的大树,半天高地爬在树梢间抲金虫,一时腾不岀手脚,就把抲到的金虫放在嘴里。某回下树时被接到报告守在树脚下却不敢呼叫的钱老师,从树脚根一把拽下来时,金虫从海生惊讶的嘴里一只只飞出来的时候,钱老师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不等哭笑不得的钱老师发话,皮焦里勿熟的海生,一溜小跑主动到老师办公室去罚站了,去的次数多了海生被我们封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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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堂的大操场入口在校门口对面,两门相对中间隔着城中巷,大操场四周合围有口无门,平日里也可随意进出嬉闹。烂泥地面的大操场上,有两个用于跳高跳远的沙坑,西首安着一个足球门,东首经理部的后墙作为大力射球的训练墙,北面的围墙上画着一个足球门靶,门靶内按射中的难易程度分大小格子标注着数字,偌大的操场上再无其他体育设施。别小看了这个简陋的烂泥操场,这里曾训练出一支小学足球队,差不多可以说是打遍浙江小学校队无敌手。

  这支球队的教练是体育老师王老师,王老师是上海人,上海人的身份在当时会让人们在心里高看一眼。王老师对队员的训练非常严历,不管冷热天,天天拎着一个灌着豆腐浆的热水瓶,天蒙蒙亮就站在操场上等着队员来训练,训练前先让每位队员喝上半碗豆腐浆营养营养,每星期的营养费是一角二分。海生在五年级随队去萧山比赛后,找了个脚骨伤了的理由退出了心爱的校队,那场在雨中的比赛海生踢得很拼,比赛结束后海生站在雨中久久没去擦拭雨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眼里淌进嘴里,不知有没有流进心里,他知道回去后再不能每个月问家里要营养费了,他阿爸生病要去大城市住院了。

  大操场不仅用来上体育课、足球比赛,还会被用来排练团体操、做戏之类的表演集训,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忘了在几年级时看过的一个演出,报幕后在操场四周的鼓掌声中,一个天真的小男孩斜挎着书包,左一下右一下地歪着头,兴高采烈地迈着垫步跑进场,不一会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一个戴着礼帽摇着拨浪鼓的人,鬼鬼祟祟地担着货郎担上场了,这是一个揭发抓斗教唆犯的节目,最后教唆犯被学校里的工宣队发现,被揪住头发反扭着手臂押送出场。汇演后海生常常学着节目中教唆犯的话,摇头晃脑地说着玩:糖儿香、糖儿甜,吃吃玩玩喜洋洋,读书苦、读书乐,读书有个啥用场。有回终于把已经再三批评过他的钱老师听得火冒三丈,一把揪着耳朵拖到办公室让他阿爸来领人,他阿爸来后差点没把他的小脑袋拧下来,大声轰隆地拖都拖不住,急得钱老师着急地替海生讲起种种好话来,海生一时以为犯错的是钱老师而不是自己。

  大操场的南侧是个大礼堂,这大礼堂的式样与现在的祠堂有些相像,里面很大但看上去有点低矮,尽管在大礼堂内,开有两个四水归堂的小天井,还是会给人一种黑压压的感觉。在大礼堂的正对面,还有一栋飞檐翘得半天高古建筑,它们和两侧的厢房一起,合围成一个完整的院落,整个院落显得有点古老神秘,天色夜暮暮就不敢一个人进去玩了。

  大礼堂内坐北朝南靠墙的地方,搭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板主席台,这个主席台是属于葛校长的,他常常在上面念稿子,我们在下面数稿子,希望他能早点念完我们好出去玩。主席台前的空地上,平日放着两张乒乓球桌,尽管乒乓球桌上的球网,被老师宝贝一样地收走保管起来了,只要谁的衣裳袋里有一颗乒乓球,大家还是会在这里玩得不亦乐乎,反正比门板和水泥乒乓台好玩多了,没有球网用扫帚柄或砖头代替,只要握得住挥得动有一个平面在的东西,都会被当作球拍来使用,海生常常稍在裤腰带上自锯的木板球拍,虽然圆不像圆方不像方而且厚得有些不像话,也算得上是一块比较正规的乒乓球拍了。

  不过海生打乒乓球太不正规,每回发球的时候,总是半蹲在桌角鬼头鬼脑地打量下对手,接着抽风一样地抽起嘴巴,把上半身抽拢来拧得根发条似的,在吃我一个旋雷弹的挑战声中,小命都要一起发出去似的,把藏在桌下的乒乓球死命地往前发送出去,发出的球其实一点都不旋,自己反而常常被旋得东倒西歪。当发球没碰到球失球时,就会大声声明按国家规定,三失内是可以重发的。让乒乓球主人闻风丧胆的还是他的那块球拍,球拍表面粗糙凹凸不平,远看像拿着一个锤子,要是在水泥台面上几个回合大力抽板下来,乒乓球就蟹壳响了。

  大礼堂的两翼还有两个小院落,后来成为城中学堂幼儿园。这里应该就是小城最早的幼儿园了。东首小院是小班,西首较大的院子是大班,海生现在对幼儿园还记忆犹新,全园总共只有一张翘翘板、一部秋千、一只木马这三样玩具,谁力气大谁先玩,海生只有看的份。现在也一样,但凡人山人海需要急哄哄挤进去争的地方,海生看几眼就到别地方去争取了。

  今年做清明时碰到海生,他说回头看看也没有什么好争的,也没有多少好争,接落来争取是要去争取,再也不会去争了,何况值得争的东西,其实早已人手一份分发在手,就看你嫌不嫌弃握不握得住了,海生说岀这番话来,我不知他的生活是否又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真的老了。

责任编辑: 赵稚娴    稿源宁海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