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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乌(下)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1年08月27日 09:53:06

  陈粒

  也有可能,狗就是那么纯粹地扒心扒肝对人类好。它身边爱它的人,就是它最亲的人。我跟家里人去走路,小狗跟着前面的人跑,一会儿后,总是要跑回来找远远落在后头的我。黑黑的小身体像一个小点,从远处一耸一耸地跑过来,它跑步的样子很可爱,像兔子般跳着,招风耳立着,尾巴像旗杆一样高高竖起,它越跑越近由一个小乌点变成一只小乌狗,它扑过来亲亲我的手,跟在我身边往前跑。我走得太慢了,它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我。

  我做饭的时候,它蹲在厨房门口。我去洗漱时,它蹲在我脚边的衣篮里。我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以前我最讨厌去露台收衣服,但现在收衣服时,它在脚边跳着,想够晒衣绳上晾着的香肠,我一边喝斥,一边发现做家务不那么无聊了,它把很多空白的时间填满了。

  我养着狗,是我在养狗,主体是我。我的世界里,我始终是中心。我从来不围绕另一个人(物)去思考与行动。我总是从我出发去想另外的人,另外的事。我觉得,人要把自己的感情、自己愉悦的体验放在自己可以控制的事物上。

  狗就是可以控制的事物。狗无比忠诚,不用担心它会背叛你,只要对它好,你就是它的全部。它为我带来分量很重的快乐。我与它相处,经历了三个重要的过程。一,接受它为家里的一份子;二,把它摆到一个对等的位置,把它看作与我平等的生物;三,把它当作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做到这几点,只经过一百天。

  我喜欢它。不仅是喜欢它,而是开始需要它。这是很大的改变。从可有可无,到喜欢它,需要它。需要是种很重的感情,就是没有它会感到不适,人如果需要另一个人的话,那就是一种很重的感情。人如果需要另一个人,就是被另一个人所降服,所占领。这么说起来,家里的狗也侵占了我。

  我没有想过会失去它。我一直觉得,只要我要,它就会在。早晨,只要我动那么一动,它就从床边的小窝里爬出来,舔我的手,然后爬回去——它早就醒了,但在我醒前,它不发出一点声音。我洗漱时,它蜷在妆台下面的另一个草窝里,蜷成一团,在这儿它能看见我。我下楼,它跟着跑下来。睡觉前,它懂得要跑到楼顶阳台小解。周末我拎起包出门,它会呜呜着求我带它走。但每天早晨我去上班时,它低头啃着鸡块,从来不叫唤。它好像能区分,什么时候可以跟着,什么时候不能跟着。

  我第一次养狗,我还不懂得保护它。我不知道,我是它的全部。而世界多么凶险,离开我们,它是多么的危险。

  那一天,当我开门时,没有它在门口等我。我记得,拿钥匙开门时,它在里面急促地喘气,早在我走上楼道时,它就等在门口了,它一直竖着耳朵听着我的脚步。打开门,能看见它急着转圈的样子,然后猛地跳起来,扑向我裸露的双手,它要舔到我的皮肤。它需要舌头与我的身体的接触,那是它表达感情的方式。

  但现在它不会再等在门口了。

  我找了它很久。一次次在村庄里叫着它的名字。小乌,小乌,小乌,小乌。我听着随之响起的狗吠,听它像不像小乌的声音,有的太稚嫩,有的又太雄壮。有一回的叫声很像,我们敲开门进去看,也是只小乌狗,但不是它。它有名字,它就有了身份,它是家里的一员。虽然是一只狗,但没了它,家就残缺了。

  我不想把自己的感情放到别的事物上去。这果然是对的。以为这样的感情是可控的,但仍然不是,没有什么是可以完全控制的。只要一不小心,仍然会失去。会受到伤害。把感情放出去,果然是危险的。

  在它走失很久以后,家里的狗窝还留着。房间里放水的那只碗,也一直留着。我在心里感应着它。我希望它还活着。好像留着狗窝、狗粮、狗碗,我就能肯定它还活着。我祈求世界的某处,仍有一只为它摆着的温暖的狗碗。我与儿子相互安慰着,虽然转过头去,我们都知道这已不可能。

  派出所监控最后的影像,它从村庄里出来,跳下一条田塍,往前走着,直到走出画面。

责任编辑: 赵稚娴    稿源宁海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