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飞

　　潘天寿逝世五十周年祭

　　时光倒退五十年，天未亮

　　黑漆漆夜晚。你在挣扎

　　抖动双脚，不肯被小鬼拉走

　　抽搐着！用剩余的力反抗

　　用那副犟劲对付无常

　　这一夜，月亮始终没露头

　　曙光压在东山脚，秋气萧瑟

　　灯光惨淡，病房墙壁丝丝寒意

　　拼尽了全身的力，颤抖

　　这是你生命最后出现的动词

　　这一夜，画魂游离而去

　　和梅月图上圆雹，凝成一块

　　昨天吴茀之还拉着你的手

　　今日他抚你，从头到脚的寒冷

　　摸到屈子天问？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夜已经不需要月光

　　洁净的躯体不需要擦拭

　　不需追悼会和媒体消息

　　瘦长躺着那直直的身子

　　受难圣徒躺在一幅画中

　　一夜多漫长！七年后翻转

　　长卧莲花峰一块峭壁间

　　我捧山花祭奠，秋草没膝

　　岗上流云，你看人间岁岁枯荣

　　仍惦念雁荡山水间一草一木

　　五十个春秋，用几辑小诗祭你

　　我在写！写虚脱消逝的年代

　　写一位崇敬的长者，写你的笔筒

　　老家故居，整院子都起包浆了

　　还写你种下那些树干与石头

　　高居翰眼中的潘天寿

　　风吹来时，墙头上一块铁疙瘩

　　肘腕没有摇摆，你下沉笔力

　　从丹田上涌的花草，锚定于画中

　　这么硬，把山石片片斫下

　　垫在你的背脊。一位老外看见

　　这横空出世山水模式，气势磅礴

　　凝视许久，也比对了很多画家

　　仍觉犟劲例外。在风之外

　　那样执着，又这样丝丝入扣

　　无意观察风的来向，看淡浮云

　　无惧冰雹，寒流后重重砸下

　　你把自己收拢，攥起拳头

　　幻灯片一张张放过，画面结实

　　雨后千山，乌云的铁水浇铸

　　高居翰用遥感技术，独自斟酌

　　潘天寿生日冠庄雅集

　　老家乡民记得您，每年雅集

　　招魂般呼唤！天特别清朗

　　今天您要回家看看，一众乡亲

　　孩儿稚嫩描牛，坐满您故居

　　至亲从大老远地方赶来，济济

　　礼堂一角，围绕您的画作和话题

　　乡人满怀崇敬，在语言之外

　　书写或描绘，共同仰望一座山

　　雷婆头峰！硬骨国画大师

　　在冠庄！中国美术史璀璨页面

　　已无数遍翻阅，汲取着灵气

　　诗书画印四绝之地，乡音依旧

　　袅袅，您在高处放出的流觞

　　那一掬乡情，被时间之勺收拢

　　朱仁民为外公潘天寿雕像

　　一脸专注，从泥塑到铜像落成

　　朱仁民把儿时对外公的端详

　　转成缕缕情愫，溢于手掌之上

　　潘天寿额纹，下巴处皱褶

　　慈祥又执着的学者之态

　　耿直的心，你都细致捏出来

　　用粘满泥巴的手，塑外公之形

　　风度翩翩，把一味霸悍巨匠之气

　　隐匿于眼眶深处，光源直射

　　照得后人抖擞！外公山一样后背

　　无数目光在瞻仰，彪炳画史

　　把它捏出来，固定一尊塑像中

　　外孙身份，你可以撒娇

　　贴近，与外公脸颊有肌肤之亲

　　重新抖出来，如数家珍

　　我用乡人视角观看，雕塑

　　是一个艺术家对另一个的诠释

　　亲情外，朱仁民倾出了艺力

　　倾出了满满回忆，大师后人

　　在用自己的才华挽留外公

　　一代代传承，源自冠庄灵地

　　张宗祥序潘天寿诗集

　　西泠印社启门扃，一篇短序

　　海宁张宗祥为宁海潘天寿加持

　　素心相同，欣然命笔云云

　　古接韩愈卢仝，近似倪元路

　　潘天寿的诗风稜峭险拔

　　把一味霸悍，伸到宣纸之外

　　诗言志！序言里一并渲发

　　仿佛两友在一盏青灯下

　　捻拨燃起，把历代诗家照见

　　相互抚掌击节，会心一笑

　　诗集首页，乐呵呵抱肩拍背

　　用他补抄四库全书余力

　　两个斯文的人，已不拘礼节

　　诗掏出了心，序肝胆相照

　　他们移居天堂后，应亦如是